鶴十一手死死拽住韁繩，磨得掌心出了血痕才讓車子回到原本的方向，他狠狠一掌推向介柔星，嬌弱的女子被這股大力推落，林飛瓊趕緊收起刀，幾個鷂鷹起落方纔堪堪接住白衣的公主，只是林飛瓊猛地受到這樣的重力，來不及用內力化勁兒，半隻手臂直接斷了。

    鶴十一穩穩當當駕著馬車從城門口衝了出去，如入無人之境，身後大批羽林軍不再追上來，羽林軍隸屬皇家，從沒有出皇城的先例，所以宋雲初早就盤算清楚，

    只要拿介柔星拖著，就能順利離開柔郡，鶴十一與祝南弦發過信，出了柔郡，就有人來接應，也不必怕介子越的追殺。

    馬車之中，宋雲初握著手心裏的那顆紅豆，掀起轎簾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越來越小的柔郡城，輕輕嗤笑了一聲。

    宋雲初，你一介女流，一心為國，可有誰一心為你呢?

    美人自刎烏江岸，戰火曾燒赤壁山，將軍空老玉門關。美麗如柔郡城，也到了繁華落盡的時候。

    猶記得她去大夏和親離開柔郡那日，心境仍是驕傲無比，誓要弄清一切，可如今再一次離開柔郡，卻不復往日瀟灑，從前戲言南楚不是我的南楚，竟然一語成讖，蒼天如此，莫可奈何。

    人人都知世道的不公，可這不公為何偏偏要落於我身上。

    介子越聽聞林飛瓊不但沒能把人留下反而自己折了一隻胳膊，怒極反笑：“你倒是說說，怎麼就叫宋雲初逃了去?區區一個廢人，可比你堂堂羽林軍統領還要威風!”

    林飛瓊額上冒著冷汗，他救下介柔星便匆匆回宮覆命，還沒有來得及給傷處上藥，如今胳膊一陣陣疼，他跪在地上一聲不吭，沉默了會兒才道：“是微臣失職了。”

    介柔星忍不住辯解：“皇兄，林將軍是爲了救我才……”

    “你以為孤不知曉麼?”介子越捏著眉頭數落，“孤叫你給母后守靈，就是怕你去找宋雲初!你倒好，金枝玉葉的公主給別人做了人質，生怕你皇兄把宋雲初抓到。”

    介柔星訥訥道：“這事是我不對，但是和林將軍無關。”

    林飛瓊深邃目光在介柔星身上繞了一圈，淮安公主和介子越不同，她是皇家裏最為溫軟的族裔，被養得太天真，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可正是因為這樣彌足珍貴的特質，才叫皇帝和宋雲初都對她狠不下心。

    這樣的公主，哪怕對著天下螻蟻也是一般溫柔。

    林飛瓊捏了捏手指，疼痛激得他目光清明，終於回過神把逾矩抬起的眼緩緩垂下。

    屍堆裡殺出的鐵甲白身，不敢妄想天家貴女。

    介子越看看自己心慈手軟的胞妹，不好出口怒罵，只好惡狠狠指著林飛瓊道：“公主護著你，活罪卻是難免的，自去領罰罷!”

    林飛瓊朝介柔星致了謝，轉身朝庭外走去，不多時外頭響起廷杖的聲音，介柔星緊張地偷瞟了幾眼，耳邊是介子越的數落，心裏抓癢癢似的撓著，心裏很對不住林飛瓊。

    皇兄總是這樣，雲初姐姐和林將軍他們一個也沒有錯，可都要被皇兄責罰。

    受了廷杖，林飛瓊告了幾日假，介子越讓他修養好繼續去追宋雲初。

    南楚尚文，朝廷之上多是文臣，自詡清高的文人看不起武將，林飛瓊是少有的將才，因為傷痛退了沙場，領著大內羽林軍守衛皇城，介子越顯然也知道那些買了官進來的大小將軍不中用，還是隻能委他以重任。

    “陛下的意思，將軍武藝高強可佑家國，若是將淮寧公主帶回來，淮安公主的婚事許是就有著落了……”吉福笑眯眯道。

    林飛瓊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了眼前的閹人一眼。

    “勞煩吉大人回稟陛下，未將……必不叫公主久等。”

    馬車骨碌碌駛在官道，鶴十一和宋雲初並不怕追兵前來，坊間仍在傳淮寧公主失蹤，介子越必不可能在此刻走漏訊息，但他又要把宋雲初掌握在皇室之中，只能私下裏派人來追，是以現在他們正大光明走在官道並無後顧之憂。

    況且不久之後，祝南弦就能與他們匯合。

    鶴十一坐在前面駕馬，眼神不經意往後瞟，馬鞭掀起一道縫，宋雲初在裡頭閉目小憩，好像剛纔的惡鬥不存在一般安然。

    但她的確有這樣淡定的底氣，任林飛瓊如何刀法卓絕，她手裏握著介柔星，就能叫林飛瓊退避。

    “淮安年少慕艾，眼裏只有一心認定的那個，容不下旁的人。可林將軍不同，他是白身布衣考取的武狀元，沙場上退下來的柔郡第一高手，只因爲淮安替他出過頭便傾心於淮安，你若是拿淮安做要挾，自可保我倆性命無虞地走出柔郡城。”宋雲初咳嗽幾聲，挺起單薄的背脊，涼涼道，“今日我要走，誰也不能攔。”

    其實宋雲初已經沒有了要去的地方，了慧讓她待在大相國寺，她就不走了，成天和那些陰森的牌位屍骨為伍，若不是沈星野提了一句尹善若，誰也拉不出她來。

    如今宋雲初又是靠著尹善若在走，等拾完尹善若的骨，她以後又會去哪裏？？？

    鶴十一嘆了口氣，輕輕放下馬鞭，繼續往前駛去。

    陛下，願您的福澤綿延四海，保佑娘娘能夠順遂安康，起碼，他想看見宋雲初的眼睛重新有一點光芒。

    夜色漸漸降臨，距離柔郡最近的雲州還沒有到，鶴十一與宋雲初只能在路上過夜，宋雲初每天都要喝藥，走前一燃塞了好幾包藥，鶴十一支了堆火給宋雲初煮藥，宋雲初坐在馬車裏雕木頭。

    刻筆在她佈滿細小傷口的清瘦指節上挪轉，一小塊完整的木料掉落下碎木屑，漸漸有了一點笨拙的圓潤弧度，她一點一點地撬著，鶴十一看見上面出現了羽毛的雛形，心念一動，問道：“娘……小姐在雕鳥兒?”

    宋雲初吹了吹掉在手指上的碎木屑，垂著眸子：“一隻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