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雲初沒有撞牆，她一把火燒了聖旨。

    “拭衣，去環罡，”宋雲初靜靜道，“尹善若等著呢。”

    她此刻沒有那麼多心思去對付介子越，尹善若的屍骨遺落在大夏，從出生時就未和段鶯宋瀾相處半分，她宋雲初偷了那麼多好時光，欠的東西要還回去，起碼，叫他們死也要死在一塊兒，三途川上遇見了也好道一聲十分想念，終於團圓。

    鶴十一低低地道：“對，去大夏，主子不會像他們一樣的。”

    一燃放心不下，親自買了車馬，還給了鶴十一許多盤纏：“拭衣，我去不了大夏，就和師父在這兒等著，你好好照顧她。”

    “我知曉。”鶴十一道，猶豫一會兒，他解釋，“一燃師父，既然分別在即我便不騙你，拭衣是公子為我起的化名，我原叫鶴十一，是大夏天子座下鶴鸞衛，排行十一，這事兒瞞了你許久，實在過意不去。”

    “我早知道你是鶴鸞衛。”一燃說。

    鶴十一頓了頓失笑，想，早該猜到的，了慧佛法高深，他的弟子又會差到哪裏?自己那些拙劣的偽裝，在他眼裏不過是伶人唱戲一般可笑罷。

    他這廂和一燃說著話，那頭房門卻被開啟了，一個穿白色衣裙的姑娘奔了進來，面上未施脂粉，顯得楚楚可憐，正是為母親守孝的淮安公主介柔星。

    她一身縞素，本該在皇陵守靈，不知怎麼跑了出來，氣喘吁吁地提著裙子找宋雲初，哭得眼睛通紅。

    “雲初……姐姐……。”她有點不敢靠近宋雲初，宋雲初的身子不好，可現在比那落了水失憶的時候更差些，失了生氣，頹靡又虛弱，恍若一觸即碎的水月鏡花。

    “皇兄不叫我來找你，讓我一直給母親守靈……”她急切地解釋，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模糊了眼前的視線，介柔星覺得心虛、委屈、難過，種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叫她講話都磕磕絆絆，甚至打了個嗝，“我只好拖到今天才逃出來見你，我、我太沒用了，沒有救下宋大人，聽寺人說他們死了，姐姐，你是不是很恨皇兄，是不是也討厭我了?”

    宋雲初只是略微抬了抬眼皮沉靜地看著介柔星，死水一般地眼神毫無波瀾，看不出喜惡，但這卻讓害怕。

    她哽咽著掏出一顆紅豆，雙手遞到宋雲初麵，大付抽一抽，繼續說道：“我知道你一定一定不喜歡我了，你快走吧，不要待在南楚了，這顆紅豆還給你……你帶著它走，就是帶著我一起了，偶爾看見了就一想好不好?”

    宋雲初的視線便慢慢挪到那顆紅豆上，上面那“星”字還歷歷在目，她的眼皮輕微跳動了一下，終於開口：“我恨介子越。”

    “也恨你，”她說著伸出手，已經沒幾兩肉，瘦骨嶙峋，指頭捏住紅豆往回收，“你沒錯，但宋家幾十口人也沒錯。介柔星，你懂不懂?”

    介柔星閉了閉眼睛：“你打死我罷!給你出氣！”

    鶴十一和一燃俱是一愣，宋雲初把那紅豆收到袖籠裡，對鶴十一道：“劍來。”

    鶴十一把劍遞給宋雲初，宋雲初掂了掂，分量還算輕，隨手挽了個劍花，找了找生疏的手感，才把劍刃擱到了介柔星脖子上。

    介柔星害怕極了，可她是自己說要宋雲初打自己的，哪怕這劍寒光凌凌也抖著睫毛一步不退縮。

    宋雲初看她半天，垂看眸子道：“介柔星，你母后當日就是被這把劍給砍了頭，今天我又要拿它砍你的頭，你怕不怕?”

    介柔星的眼淚滴到劍身，腿肚子都發顫了：“怕是、皇兄做錯了!”

    良久，宋雲初把劍扔給鶴十一，她沒什麼氣力，扔得沒準頭，多虧了鶴十一身手矯健，一把撈住自己的劍。

    介柔星睜開眼小心翼翼地看向宋雲初，宋雲初上了馬車縮在裡面聲音悶悶地說：“拭衣，就像剛纔那樣把劍架她脖子上，走吧。”

    挾持淮安公主逃出柔郡，守城計程車兵定然不敢貿然行動，一個不小心金枝玉葉的淮安公主受了傷，所有人都要人頭落地。

    介柔星就是一道保命符，鶴十一不禁感嘆宋雲初的頭腦，哪怕在別人覺得一蹶不振無力迴天的絕望境地，她仍有輕描淡寫改寫命運的方法。

    宋雲初是在血雨裡也能開花的人。

    鶴十一駕車出了大相國寺，便有羽林軍一擁而上，企圖將淮寧公主請回南楚皇宮，可他們陛下唯一的親妹妹淮安公主被劫持著，所有人都不敢輕易動手，只能亦步亦趨跟著馬車到了城門口。

    “殿下不要緊張，出了城我便放了你。”鶴十一低聲在介柔星耳邊道。

    介柔星點了點頭，發出細如蚊鳴的一聲“嗯”。

    “還好今日林將軍不當值，否則……”她輕輕說道，“今日我們都要留在這裏了。”

    “那林將軍是誰。”鶴十一用氣聲問。

    話音剛落，他聽到極細微的破空之聲，遠處一個紅黑披風的男人腳踩著街邊酒肆的屋瓦疾行而來，不過數息就越來越近，他面目周正，手中持兩把長刀，一看便知是上過戰場的老手，鶴十一不由得嚴肅起來，把劍貼得更緊了些。

    “殿下，末將來遲，罪該萬死。”男人行了一個禮，長刀在手中轉了轉，直指鶴十一，“羽林軍，林飛瓊。”

    羽林軍統領，楚王烈在位時的武狀元，武藝高強忠心耿耿。

    鶴十一心下一緊，知道要有一場惡戰了，他握緊手中劍，腳狠狠踹了一下駕車的馬，馬兒吃痛受驚揚起了鐵蹄，一頭衝向了城門。

    鶴十一旋身而起，攬著介柔星的腰飛奔過去，林飛瓊長刀脫手，一把刀直直砍向鶴十一手臂，介柔星看著近在眼前的人刀光尖叫一聲，大聲道：“林將軍!”

    聽到介柔星驚恐的聲音，林飛瓊猶豫片刻，這一瞬間正被鶴十一捕捉到，他足尖輕點，整個人猶如燕子劃過水面般輕盈地又落到了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