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號之事，先帝故意沒有提及，介子越卻將它做了好處送給自己。只是，介子越並沒想過自己願不願意。

    帝王恩最難消受，接也不是拒也不是，宋雲初便隨他去了，左右自己身上已擔了個可笑的雲妃的名頭，還差一個淮寧公主麼?

    介子越見她不拒絕，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裡。

    約莫三四日過去，大夏始終沒有動靜，鎮遠侯照舊帶著人在演武，而夏帝被環罡來人浩浩蕩蕩簇擁了回去。

    介子越的第一次御駕親征不明不白地結束，宋雲初也隨著他擺駕柔郡。

    只是走前，沈星野還派人送來一封信，那信邊角都捲了毛邊，一瞧便是翻閱過許多次了。

    信開頭是一燈愛鑑。

    宋雲初獨個兒坐在轎子裏手握著信仔仔細細看完了，才明白那日沈星野為何要送她一片香雪海，可那是星野太子擅自許給段一燈的東西，宋雲初怎麼受得來呢。

    她開始羨慕起那時候的自己，沒有揹負著沉重的責任與秘密，一生所想的就是做青史留名的能臣，如今死過一回，什麼糟糕的事都擠在了一處送給她，想要放棄也放不下。

    “小姐要去見淑貞太后?”鶴十一驚愕地追問，“為何?”

    宋雲初反問他：“你知道陛下為何封我為淮寧公主麼?”

    鶴十一想當然地回答：“因為你是楚王的表親姐姐。”

    宋雲初道：“非也。”

    “太后爲了先帝私生子一事，糾結了數年之久，而今我已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更應該與她說清楚，父親教我做君子，即使她要我死，也是……”宋雲初頓了頓，還是生澀地喊了宋輕絮一聲娘，“我娘欠了她，這是我要還的東西，所以我纔回來繼續輔佐陛下，你懂嗎?”

    鶴十一捏了捏拳頭：“上一輩的事，與你何干?”

    宋雲初突然勾起了唇角起來，指著他，言笑晏晏：“你說的很對，可沒法子，我身上，有一條命。”

    段鶯死去的兒子的命。

    假如他活著，就會是宋家真正的大公子，也會跟著宋瀾學治國處世的道理，也會像宋瀾那樣聰明，段鶯那樣溫柔漂亮，他會是柔郡女子趨之若鶩的少年郎，而不是被自己搶走光鮮亮麗的人生。

    宋雲初以男兒身苟活於世二十載，其中鮮衣怒馬十八年，弱冠未及壯志青雲，從未想過有一日自己也會囿於四方池裏，同掙扎的眾生一般無可奈何。

    鶴十一好像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一張臉僵住，可宋雲初卻彷彿自己只是在說今日天氣晴好適立踏閒適自然，甚至並不在乎他洩密給沈星野。

    也許，她就是要自己告訴沈星野呢?

    “小姐不會死的，”他笨拙地開口，不知道為何心裏有些難過，只一板一眼地回，“陛下叫我護好你，他還等你回去。”

    柔郡慶熙觀內，宋輕舟抄完一卷道德經，將珠筆收下，浣了浣手，不經意問：“陛下同宋雲初回來了?”

    “是。”一旁侍從答，“陛下說，過幾日帶淮寧公主來慶熙觀見見您，有要事相商。”

    宋輕舟輕輕嗤笑一聲：“寧……不得安寧的寧……”

    侍從默了片刻道：“確是寶蓋寧。”

    “我有許久沒見宋雲初了?五年，還是更久?”宋輕舟臉上泛起詭異的微笑，“她現在是不是同宋輕絮多長得很像?還是和段鶯更像?應該是段鶯吧，聽說待在一起久了，就會和那人長得像了。”

    她自言自語一陣，黑衣侍從好像已經習慣了這奇異的場面，沒有出聲打擾。

    落針可聞的靜室只有宋輕舟喃喃自語的聲音，伴隨著咯咯的笑聲，叫人毛骨悚然。她欣賞了片刻自己抄的道經便一把把它扔在香爐裡燒了，嫋嫋青煙繞著她面前的牌位，那裏原本是幾座道教神仙瓷像，不知為何換成了一塊烏木的牌子。

    上頭一個字也沒有，她在等，等宋雲初來了，叫她親自寫。

    “你說她知道這件事是什麼表情?”宋輕舟捂著嘴，分明身穿道袍可身上沒有半點脫塵氣質，容貌美豔旖麗，嘴唇塗得像沾了血，鮮紅刺目，活脫脫一條嘶嘶吐舌的美人蛇，“會不會哭，還是直接瘋?”

    她猜不出來，才覺得更有趣，迫不及待地要等宋雲初來了。

    “還有段鶯，你去請她吧，”宋輕舟說，“別告訴任何人。”

    觀內再次恢復了安靜。

    不比慶熙觀，楚王越與淮寧公主回朝，柔郡城熱鬧極了，百姓們夾道歡迎，飄揚的王旗之下宋雲初睜開眼睛，久違地環視著腳下的土地和周遭的黎民。

    從前他也想過這樣的場面，那時心裏全是快意，但真到了這一天，心裏卻沒有想象的那般歡喜。

    介子越回宮，宋雲初與他分別，跟著宋瀾派的人回了府。

    宋瀾看著出去一趟又消瘦了的女兒，重重嘆了口氣：“我原本以為你要和夏帝回去……”

    沈星野驚世駭俗的戰場求婚傳遍了大江南北，眾人都在傳著夏帝的痴情與膽大妄為，宋瀾在柔郡自然也有聽說。

    宋雲初搖了搖頭：“我回去了陛下怎麼辦，宋家怎麼辦?”

    宋瀾看著自己最得意的孩子，宋雲初從小就聰明透徹，也比別人想得更多。

    這不知是好事也是壞事，譬如現在她執意覺得自己要替那個本該活著的孩子扛宋家，還要為介子越扛江山。

    “陛下下封，你馬上就要遷出宋家了，不再是宋家人了。”宋瀾道。

    “父親錯了，”她道，“淮寧公主是宋家的淮寧公主。”

    這廂父女倆談話，那邊段鶯在房裏繡花。

    她給宋雲初納了雙千層底的鞋，現在正在繡鞋面上的竹子，婢女珍珠笑著進來同她道：“夫人，小姐和老爺到了。”

    青黛跟在她後頭也帶著一張笑臉，問道：“夫人，小姐種的白牡丹開花啦，奴婢給您瞧瞧怎麼樣?”

    宋雲初從大夏帶來的那一包牡丹種子都被段鶯和青黛給種下了，南楚是適宜開花的天氣，土壤也好，牡丹長勢繁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