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雲初如今在環罡，你尋個機會殺了他，就能回南楚。”

    尹善若一瞬間心臟狂跳，他背下了許許多多關於宋雲初的資料，其中有一條正寫著宋雲初佛名一燈，這段一燈，必然是他。

    他怎麼會在太子府裡?

    假如他有著太子的庇護，自己要怎麼才能完成介子越的任務?

    尹善若不禁加快了腳步，匆匆出了太子府，回到宮中，他有意無意地提起今日給嚴官晴看診之事，有好事八卦的寺人問，側妃可有喜脈不曾?

    他們私下裏開了賭局，賭側妃幾時能懷孕，尹善若漫不經心地道，沒有。

    他又說，雖然側妃未有喜脈，但太子殿下喜事臨門。

    寺人問，是何喜事?

    尹善若說：“我見到太子府上有個叫段一燈的公子，這是太子的喜事。”

    他講完這句話，眼睛瞥向那寺人，寺人擺擺手道，“那位段公子，在太子的牡丹詩會上拔得頭籌，後來就去做了太子幕僚，你不知曉麼?”

    尹善若點點頭，接著道：“原來如此。”

    依宋雲初的才能，混進太子府的幕僚裡自然易如反掌，只是他耳邊不知道為何又響起嚴官晴那一句似有若無的抱怨，抱怨沈星野對待幕僚親熱，卻不肯與她圓房。

    宋雲初那等姿色……尹善若陷入沉思，驚愕地想，星野太子該不會拿他做孌寵了吧?以幕僚之名行不軌之事……

    古來有之，畜養男風尤以帝王家盛行，尹善若思來想去，決定喬裝去太子府一探究竟。

    在太子府裡日上三竿才醒的宋雲初自然不知道有人這樣揣測自己，她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去洗漱，然後沒骨頭似的坐在位子上吃早飯。

    “春風姐姐，”她嘟噥著說，“今天天氣這樣好，咱們在院裏吃茶如何?”

    風和日暖，草盛花繁。浮雲居的松竹稀稀落落地灑下婆娑樹影，春風取了江山綠牡丹茶坐在茶案前沖泡，宋雲初以手支頤在一邊瞧。

    “江山綠牡丹也叫仙霞化龍，是南楚江南送來的貢茶。”春風在茶盞裡倒入滾燙的熱水，綠色的茶葉徐徐展開，葉底成朵，在澄澈的茶湯裡綻開，真真好像一朵綠色的牡丹，花瓣層疊，暗香盈袖。

    宋雲初在南楚喝過，江山綠牡丹稀少珍貴，估計是隨著這次南楚的使團送來的，專供皇家，只是她恰巧入了太子府，才能喝得到這茶。

    “姐姐，”她道，“是不是你偷偷拿的殿下的份兒?”

    春風愣了愣，微笑著把茶盞推過去，宋雲初接過來喝了一口，仍是盯著春風，卻聽後面一把溫潤嗓子清清冷冷道：“是我給的。”

    宋雲初持著杯子轉過頭，白衣金帶的太子立在林前，手中抱著一把琴，眼眸炯炯深邃，倒映著氣朗天清的環罡盛夏景色。

    沈星野就這樣一步步緩緩走來，走到宋雲初面前，微微彎腰笑道：“怎麼吃茶不叫我?”

    宋雲初沒注意到他的自稱變成了我而非本宮，她看著沈星野的琴，上邊刻著雅弦二字，說：“殿下會琴?”

    沈星野其實琴藝不佳，但是他端著一張臉，波瀾不驚地說：“尚可。”

    春風行了禮，再把煮茶的主位讓給沈星野，宋雲初接過琴，沈星野撩了撩衣襬坐下，安然道：“好茶配好琴，段公子琴藝如何?”

    他是故意問的，宋雲初收集松下風殘譜作了曲，琴藝十分卓絕，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兒。

    宋雲初聽他詢問，自然而然的跳進套裡，“我給殿下彈奏一曲吧？”

    她手指輕輕撥了一下琴絃，發出一聲清越琴音，琴絃微微顫動，浮雲居的松葉也隨著暖風簌簌而響。

    奏的正是那曲《松下風》。

    沈星野飲了口茶，春風在邊上支了個鐵炙子烤落花生，噼啪作響，紅色果衣包著的花生在炙子上跳著，慢慢脫開了皮，露出白色的果仁。

    春風把花生都揀到了一個空盤子裡，沈星野順手拿過，輕輕吹開了上面細細碎碎的花生屑，那些花生衣俱從盤中跌出來，灑灑落落得像楊絮飄舞的樣子。

    宋雲初看了一眼，笑了下，繼續彈琴。

    沈星野手下動作不停，將脫得乾乾淨淨的白生生的花生仁推到宋雲初面前。

    宋雲初一曲彈完，拈了一顆吃：“殿下不吃?”

    沈星野道：“殿下不愛吃這個。”

    宋雲初笑起來：“那殿下愛吃什麼?”

    沈星野認真想了想，盯著宋雲初道：“殿下想吃狀元糕。”

    宋雲初拍了拍掌道：“好。”

    她朗聲衝邊上吼：“鶴七大哥，你家殿下要吃狀元糕啦!”

    鶴七沒理他，兢兢業業趴在屋瓦上守著。

    沈星野笑了半天，揀起一塊糕團順手塞進宋雲初嘴裏，

    宋雲初兩腮鼓鼓囊囊像只貪吃貓兒，嘴巴一動一動，端莊的太子擦了擦手說：“被本宮這樣投食的可只你一個。”

    宋雲初費勁地嚥下最後一口糕點：“殿下說錯了。”

    沈星野揚了揚眉：“哦?”

    宋雲初誠懇道：“還有側妃娘娘。”

    沈星野默了默，道：“是。”

    並未辯駁。

    嚴官晴不是愛撒嬌的人，也少有女兒作態，相敬如賓的夫妻不會出現宋雲初嘴裏的餵食，沈星野沒有說出口。

    他始終在護著嚴官晴脆弱的自尊與驕傲。

    “琴送你了，”沈星野道，“本宮就不繼續打擾了。”

    宋雲初莫名：“為什麼?”

    沈星野嘆了口氣：“這本來就不是我拿來自己彈的。”

    他只是想親耳聽一聽宋雲初彈琴，等宋雲初回南楚就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大夏的太子和南楚的臣，終究不是一路的人。

    宋雲初抱著琴低頭撥了一下，愣愣地說：“哦。”

    沈星野便轉身走了，好像自己只是順路送把琴，再順路喝了口茶。

    “殿下!”宋雲初抬眼望向他的背影，踽踽獨行在松風竹影裡的星野太子不知為何有種惹人憐惜的感覺，他的心裏突地漲起奇怪的酸使她忍不住開了口，“你還沒吃狀元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