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宋雲初是去大夏幹什麼的，介子越不知道，宋瀾也不知道。

    “星野太子回了什麼?”宋輕舟轉頭，沉沉地問。

    黑衣人道：“太子說，這對他而言，並沒有好處。”

    意思就是不會幫她殺宋雲初了。

    宋輕舟想了想道：“東宮如今只一位側妃吧?將淮安送去，以結秦晉之好，如何?”

    淮安公主是先帝的女兒，介子越的妹妹，由她當沈星野的側妃，最合適不過。

    男人能有多大的抱負與志趣，無非是權力與女人，星野太子已是未來註定的皇帝，她送去一個女人示好，便是最大的讓步了。

    她不信沈星野不會心動，畢竟她的夫君，就是那樣一個人。

    一個到死還在為宋輕絮的兒子鋪路的、軟弱的男人，他一生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照樣還是被女人困住了一生。

    沈星野，不外如是。

    “他一定會同意，我讓淮安帶著三座城做嫁妝，你會不會心動?”她問面前的黑衣人。

    但她又沒期待著黑衣人回答，自顧自地轉回身去塗脂抹粉了。

    “殿下為何不答應淑貞太后?”鶴七輕巧地從房樑上跳下來，揉了揉蹲得痠麻的腿。

    “宋雲初如何?”沈星野問。

    鶴七又沒見過宋雲初，只覺得太子這問題問得莫名其妙，但還是從腦子裏翻出了那幾個諸如“花萼聽政”之類的故事，認真回答了一下他對於宋雲初的刻板印象：“聰慧君子。”

    沈星野又問：“本宮如何?”

    鶴七洋洋灑灑說了一堆，幾乎用盡畢生所學：“才高八斗學富五車膽識過人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玉樹臨風儀表堂堂溫文爾雅風度翩翩彬彬有禮國之棟樑……”

    沈星野道：“停。”

    鶴七喘了口氣。

    “宋雲初其人，”沈星野沉吟片刻不知想到什麼笑了一下，看得鶴七起了層雞皮疙瘩，才高八斗的太子殿下緩緩說出四個字——“天之驕子。”

    鶴七道：“您也是。”

    沈星野看他一眼，接著道：“他為他的國，我為我的國，人世間事此消彼長，一國崛起則一國覆滅，南楚氣數未盡，而人生海海，唯有他能做我的對手。”

    在他少有的空隙間聽過宋雲初幾多傳聞，人人都在講他花萼聽政的故事，星野太子只為那句“當如天子掌中劍，丹心我輩八百篇”感到一絲觸動。

    那時他望望自己空曠的東宮，宮女和太傅都對他尊敬恭謙，他沒有介子越那樣的好運氣，得不到一個這樣的宋雲初。

    一個十三歲時候去國子監讀書就能說出“當如天子掌中劍，丹心我輩八百篇”的宋雲初。

    假如有一日這樣的宋雲初要死，不能是死在淑貞太后的陰損計謀上，最好是死在花甲耄耋之年，白了頭髮的宋公子在自己打造的太平盛世裡安然入眠。

    這是他對宋雲初的認同。

    不對，沈星野突然想，也許他哪日就醉醺醺地頭栽進鏡湖裏頭淹死了，後世人寫史書，堂堂宋雲初宋公子死於貪杯之慾，一身好皮囊都被泡發了。

    “鶴七，”他揉揉眉心，很無可奈何地低聲笑起來，“你去鏡湖立個牌子。”

    於是當日的午後宋“公子”漫步鏡湖，便看見一個青碧長衫的男人沉默地蹲在岸邊，他手裏拿著個榔頭在釘木牌，木牌上是星野太子一字千金的珍貴墨寶，平素只有在玉牒奏摺上可以看見，如今草草寫在了一塊或許是衣櫃上拆下的普通木料上。

    “湖有猛獸，段一燈不得近。”宋雲初揹着手一字一句念出來。

    “勞駕，這位大哥，這是什麼意思?”宋雲初不可思議地指著木牌，手指都有點顫抖。

    鶴七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手上使勁釘完了最後一顆釘子，他站起身拍拍褲腿，面無表情地道：“燈字火旁，酒水撲之，殿下是愛護您這盞小燈!”

    宋雲初當即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鶴七完成任務，飄然離去。

    沈星野見他回來，問道：“如何?”

    鶴七道：“被段公子瞧見了。”

    總歸這牌子就是樹給宋雲初瞧的，沈星野並不在意，垂著眼睛將手中書翻到了第二頁。

    鶴七又道：“段公子說，燈字火旁，燃萬壽圖。”

    沈星野翻書的手一頓，心內腹誹，宋雲初其人，天之驕子，小姐脾氣。

    這種人當臣子要慪死皇帝，當妃子，倒是能寵冠後宮的，就像他爹後宮裡那個嬌嬌作作的麗妃。

    宋雲初一封信寄出許久沒等到迴音，她心下奇怪，又寄了一封去問皇帝的近況，都被宋輕舟攔下。

    遠在南楚的介子越這時，卻下達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命令。

    他要藏在大夏的細作尹善若去殺一個人。

    尹善若每月都要去太子府上給嚴官晴看診，其實嚴官晴的身子十分健康，只是將軍府和陛下都盼著她能夠懷上孩子，故而叫尹善若去調理她。

    尹善若並非婦科聖手，只是他師從名醫，名頭頗響，很受貴族子弟的喜愛，夏帝便指了他給嚴官晴理身子。

    “娘娘的身體很好。”每一次尹善若都只說這麼一句話。

    嚴官晴蹙著眉頭同他訴苦水：“殿下從不來我房裏，甚至待幕僚也比待我親熱，我也想早日懷上孩子，尹太醫可有什麼方法麼?”

    尹善若自己都是未經人事的青年人，他僵著一張臉道：“娘娘不如也同殿下談論時政?”

    嚴官晴道：“我只會講孫子兵法。”

    尹善若沒法子，道：“那娘娘去慈恩寺捐些香油錢罷。”

    嚴官晴賞了他些金葉子，嘆了口氣：“環罡的送子娘娘廟我都去遍了。”

    尹善若憐憫地看了她一眼，又是一個被無情帝王家困住的女人，只可惜那星野太子志趣不在風花雪月，他收起醫箱，朝著紗簾後的嚴官晴施了禮，這才起身離開。

    太子府的鏡湖連通城外的護城河，漂浮著朵朵白花，尹善若走在曲折迴廊上循著鏡湖出府，卻看到那裏突然樹了塊牌子。

    湖有猛獸，段一燈不得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