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是萬無一失
宋雲初居高臨下望著他,心裏生出一點淒涼,沒有回答。
沈星野眼裏落下一滴淚,和著紅色的血融入馬下的黃沙。
宋雲初輕飄飄一箭,竟然傷到了夏帝。
所有人都在她身邊歡呼,沈星野卻捂著胸口看著城樓,宋雲初站在中間多麼孤寂,一張冰雪樣的臉不像在大夏時那麼生動。沈星野咯咯笑起來,旋即跌落馬下,閉上眼前一刻想,嬌嬌在生氣呢。
他是不是在氣我不記得她?氣我立了錦妃,氣我認不出她,氣我還要兵臨南楚。沈星野想,該的。
將士們蜂擁而上護著沈星野回營,宋雲初把那張畫着茉莉花的字條捏在手心,跟著士兵下了城門。
介子越在別宮焦心等著,等來了他面無血色的表姐。
“沈星野傷你了?”介子越失色,“你不是說萬無一失麼?”
宋雲初疲憊地掙開介子越的手:“是萬無一失,他中了我的箭,落馬了。”
沈星野自小就是馬背上長起來的,精於騎射,宋雲初早就算好自己力道,那箭堪堪夠射到沈星野身前黃沙,若不是沈星野突然上前,怎麼會傷到?
這人傻成這樣,也不知道格擋。
宋雲初心口有些絞痛,她揪著胸口衣服慢慢道:“方纔那一箭太累了,我先回房休息了。”
介子越說,你不必再出來了,後面幾日,我親自帶兵。
祝南弦人在營帳,等來的卻是昏過去、身上還中了一箭的沈星野。
沈星野本就有舊疾,軍醫把過脈,細細給皇帝包紮了傷口說:“沒有大傷,陛下這是氣血上涌,暈了過去。還是好事呢,腦袋裏那點淤血經此便能化乾淨了。”
“是說陛下能記起來事了麼?”祝南弦緊張道。
軍醫道,正是。
沈星野暈暈乎乎睡了半日,鶴十一纔回了春風關。此時祝南弦已從手下口中得知雙方對陣所說的話,心下驚愕。
這段一燈的段,原來是宋家姻親的段氏,一燈則是宋雲初佛家姓名,無怪乎遍尋戶籍,找不到此人。
“你對上宋雲初,一次也沒贏過。”他坐在沈星野榻邊感嘆。
沈星野在榻上酣眠,不曉得做著什麼樣的夢,嘴角含笑。
怪笨的。
他在心裏又腹誹皇帝,一邊又很羨慕。
這箭傷未傷心脈,宋雲初是留了氣力的。她雖一心為國,卻從未想過沈星野死,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
這兩人糾纏不清,誰也分不清什麼是愛什麼是恨了。
關外旌旗獵獵,隱約好像有大安七年浩蕩的春風吹過,東宮太子立於花間,有南方來的緋衫公子鬢簪苿莉眠於車馬,滾滾入了環罡城。
正是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香雪醉環罡,大安七年,荷花開放的六月,宋雲初第一次來到大夏,遇見了君心明月的沈星野。
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
使團的車馬骨碌碌進了環罡城,大夏正在一年四季最炎熱的季節,她忍不住睜開昏沉的眼睛,目光所及之處有夏牡丹開放,一團團擠在一塊兒,顏色太烈了,燒向她眼睛裏。
“北邊的大夏,眾人皆愛牡丹,吉祥、富貴,與南楚是全然不同的景象。”頭戴方巾的夫子在學堂上講課,聲音拖得長長,“風習也截然不同。夏帝年邁孱弱,如今多是由年少太子聽政,其人精於騎射、文武兼備,不可小覷。”
宋雲初輕輕哼了一聲從車子上跳下來,她自幼以男子身便在佛宗裡的大智慧者了慧禪師身旁學習,長大了又進了國子監,如今學業已成,一舉拿下狀元,世人都識得了這樣一個才華橫溢的年輕公子,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如何能甘心只囿於南楚的一方天地呢?
她那表弟介子越剛登上皇位便要派使團去大夏,宋雲初就揹着宋瀾混了進去。
我只想看看外邊是什麼樣,等我看夠了,就回南楚好好繼承宋家先志,做一個青史留名的好臣子。
宋雲初這樣想著,只給宋瀾留了張字條便跑了。
她想去見見那個傳說中年幼涉政與她齊名的太子,也想見見環罡人最愛的牡丹花。
太子沈星野在六部都待了一遭,今歲正留在禮部鴻臚寺,乃是俸祿兩千石的大鴻臚寺卿,主掌外賓、朝會禮節,此時南楚來使,正是由他大鴻臚寺接風。
他穿著鴻臚寺卿的硃紅色官服,漆黑如墨的長髮高高束起,眉葉下是一雙星子樣的眸,看起來有一絲疏離,但是嘴唇嫣紅,叫宋雲初想到進城時見到的大夏牡丹,紅色花瓣有絲綢一樣的觸感。
“叫什麼星野太子呢,叫如花太子纔是。”宋雲初一手攥拳,輕敲了自己掌心,輕輕在心裏頭嘟囔。
使團裡的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把她當作小門小戶走關係來的破落戶兒,宋雲初並不在意,第一日隨著他們見了沈星野後便自個兒偷偷走了。
她此行打聽得清楚,星野太子在關中街有一座御賜的府邸,因為納了一位側妃,太子便常常會陪側妃娘娘住在府上,皇城裏的東宮卻是很少去的。
最近幾日天色好,喜愛牡丹花的太子會召開牡丹詩會,宋雲初便是要去參加那個詩會,探探大夏文人的底。
從前在柔郡時,宋雲初爲着幼時的江湖夢請人打造了一副假面,正好貼合他的上半張臉,叫人看不出她的具體模樣,面具側邊又有一個倒置的茶盞形狀便於分別,這次來大夏爲了避免事端,宋雲初只好戴著面具行動。
與南楚文人的詩集雅會不同,這位星野太子開詩會並不下發請帖,只要是大夏境內有才學的學生、文人,都可以在詩集那日進太子府,所以每當詩集這天,太子府都會十分的熱鬧。
太子府中別有洞天,與會的文人穿梭於花叢之間,黃粉蛺蝶翩翩飛舞,一方太湖石所造的怪奇假山之上掛著飛瀑傾瀉而下,匯成一汪綠萍白荷的流泉。
天色是透透亮的藍,日頭正好,美婢們魚貫而入,引著眾人在一旁落座,旁邊有一道並不寬闊的河轍,盡頭是落下的閘,效仿的是曲水流觴的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