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十一聽了這話卻如雷劈一般呆在原地，一字一頓道：“是哪個宋雲初?”

    一燃倒是好奇了，宋雲初三個字便是在大夏也是響噹噹的，這普天下竟還有不識得的人麼?

    他看看鶴十一，憐愛道：“便是柔郡宋家嫡女，宋雲初。”

    他指向皇宮方向，壓低了聲音解釋。

    鶴十一二十多年來頭一次覺得世間事竟能如此巧合，他瑟著嘴唇喃喃：“這哪是主上的好兄弟啊！”

    一燃仍眉眼彎彎地看他，眉宇間很是不解：“嗯?”

    鶴十一顫抖地搖了搖頭，默默不語地走了，心裏只想，已在宮中見過無數次了，何須再見?

    沈星野到得春風關以後便對著那盆花看了半天，祝南弦勸道：“陛下還是回去罷，再看也看不出花來。國不可一日無君，堂堂皇帝爲了個敵國的女子跑來邊境，叫宋雲初知道了，要笑得。”

    他在這邊苦口婆心勸著，心裏怒這皇帝不爭氣，一盆沒人要的花都能將他哄得親自來春風關，愁眉苦臉地搬出殺手鐗：“你這樣惦著宋雲初，是不管段一燈了麼?”

    沈星野抬眼看他：“我叫鶴十一去柔郡打聽了，段一燈我定是要尋到的，他救了我，大夏會舉一國之力襄助他，算是我對不住他。”

    祝南弦訝然，沈星野話裡話外的意思便是把宋雲初放在了比段一燈更高的位子上頭，這犟脾氣皇帝找人找了這麼久，最後竟然隱隱有了放棄的意味。

    這宋雲初，是什麼狐狸精轉世，騙得他們陛下這樣心甘情願?

    他說不動沈星野，只盼著鶴十一爭氣，早些找到段一燈拖一拖沈星野，叫這夏帝別悶頭紮在宋雲初蒙的鼓裏。

    “孤是個皇帝，”沈星野對著那小苗輕聲道，“孤不能由著她說走就走了。”

    孤那麼喜歡她。

    她欺我瞞我，我不在意。

    沈星野想，只要她喜歡我，我就把這盆花送給她，告訴她，宋雲初，我願意原諒你。

    可她要是不喜歡我，我就不要這花了。

    “表姐……大軍壓境，鎮遠侯說要帶你回去。“介子越覷了宋雲初臉色，宋雲初神情淡淡，好像並不在意。

    “我不會放你回去的，你在那邊，已經受了很多苦。你替他死過一回，還要死第二回麼!”介子越握著宋雲初的手，情真意切，懊悔萬分，“你好好的待在柔郡，他要打仗，孤不怕。”

    宋雲初靜靜道：“我去春風關，他不會動我。”

    介子越疑惑道：“為何?”

    她哂然一笑，不知笑自己還是在笑沈星野：“我留了東西。”

    她自灩江歸柔郡，才記起沒有帶上那盆茉莉，花種埋下去遲遲未抽芽，也許不會開花了。若是沈星野能看到，也許會心軟，若是看不到，若是看不到……她這一生，也未曾懼怕過誰。

    永福二年，夏帝兵臨春風關，楚王越偕亞中大夫介子瞻同往邊境。

    夏帝盔馬精壯，百步穿楊，一矢破雲射入城關，子瞻變色，以一箭還之，稱春風之圍。

    鶴十一快馬加鞭趕往春風關時，宋雲初也正隨著介子越親征。

    宋瀾原本不願讓介子越親自去，是宋雲初力排眾議，她帶上了天子佩劍立下毒誓，說會一直護著介子越。宋瀾看她執拗，知道這事兒扯不上介子越，揮揮手由她去了。

    春風關佇立在大夏與南楚的邊境，南楚駐守之地名垣野城，城樓高聳，足以望見遠方敵軍。宋雲初登上城樓，正看見遠處大夏的軍隊在演武，隊伍整齊，吼聲震天。而沈星野，也在他們裡面。

    “陛下!宋雲初來了，隊中有王旗，是同楚王一道來的。”探子道。

    沈星野抄起身側的紅弓：“傳令下去，隨孤去垣野城!”

    垣野城下黃沙漫漫，祝南弦鎮守大本營，沈星野則親自帶隊到了城關口，他讓身後兵馬止步，抬頭望向了城樓之上的宋雲初。這一幕何其熟悉，只不過上一次站在城樓下仰望的人是宋雲初。

    垣野城城門緊閉，士兵站在城樓上簇擁著宋雲初。

    沈星野看了她很久，慢慢從身後箭筒裡抽出一支箭，城外的風沙迷眼，黑色髮帶系在他發上獵獵作響，直飄到了他眼前。沈星野張口咬住髮帶，眯著眼睛張開了火紅的弓，箭矢就像隕星極速向前飛去，扎到了宋雲初身後城牆裏，箭頭錚然作響，箭身脫弓仍在微微晃動，足見射箭之人內力深厚。

    箭的速度之快叫人來不及舉盾抵擋，便是宋雲初也微微白了臉色，索性箭只從她臉側而過，攜著一張字條，落在身後。

    宋雲初伸手，周圍將士都緊張得很，看她文文弱弱，生怕箭矢鋒利割傷她的手，有士兵要去取，宋雲初搖了搖頭，素手微微使勁，把箭從牆磚裡拔了出來。

    那條子上什麼字也沒寫，只有一朵工筆畫的素白小花靜悄悄開放。

    是茉莉花。

    宋雲初沉默一會兒，衝着城牆下喊：“陛下千里迢迢，只爲了見臣一面麼?”

    沈星野仰首伸眉，鬆開咬著髮帶的齒關，朗聲說：“宋雲初，為皇帝者，佑天下!你要我佑你，我便來了!”

    宋雲初雙目怔怔，想起雙喜把茉莉花種遞給他，笑嘻嘻應承：“陛下一定會的。”

    那時他講了什麼?

    ——“萬望陛下也保佑我。”

    沈星野保了她的尊嚴，佑了她的家國，身後鐵騎精英一步也沒進犯垣野城。

    她原本心裏早就想好的那些話再說不出口，只輕飄飄落了一句：“臣多謝陛下。”

    所有南楚的兵都在看著他，他攥了攥拳頭，拿了身側小兵的弓，用沈星野射來的箭還了回去，風聲颯然，目光炯炯，一字一句道：“臣與陛下，相識於大安七年，南燕飛北巢，臣挽陛下於水火，望陛下看在臣一命相救，退兵垣野，千斯年兮，永以為好。”

    那箭直直衝著沈星野而去，沈星野卻牽著韁繩驀地上前，喑啞問：“宋雲初!你是段一燈，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