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威脅
今日的朝堂,意外之事接二連三,讓所有人心情起伏不定。
先是六部尚書陸續出面,要求削去玄清司的職權,之後戶部尚書楊允思的發言,更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文官集團,武官集團,龍椅上的明德帝,無不是感到一絲莫名其妙的氣息。
如果說六部尚書出面,是因為昨天玄清司抓人,感受到威脅,從而進行反擊的話,倒也說得通。
然而楊允思這臨陣倒戈,卻沒有任何可以參照的原因。
何況,昨天玄清司抓人,最先抓的就是你們戶部的官員,算起人數,戶部被抓的人最多,按理來說,最應該在這件事上贊同纔對。
一些官場老油子,略一思索過後,紛紛打起精神,從這裏麵感受到不同尋常的氣息。
沈行易作為御極臺大司徒,更是為人精明,事事謀而後動,絕對輕舉妄動。
但眼下的情況,讓他有些擔心,隱隱覺得忽略了什麼地方,這種感覺對他來說,充滿未知和擔憂。
把整件事情重新看一遍,沈行易眉頭微微皺起。
出面打壓玄清司,並非是他執意如此,而是作為御極臺大司徒,審時度勢之後的決定,現如今,玄清司無疑已經失勢。
處於風雨飄搖的時候。
平常對於玄清司,沈行易其實沒什麼惡感,但也絕對談不上好感。
如果能從這件事,把玄清司推下神臺,掀開一直懸在頭頂的刀,倒也是樂見其成。
如果不能,那也沒什麼,若非昨天玄清司的動靜,讓他們這些人感到不妥,今天也不會急著打壓。
但事情到了這一步,再不表態,下面哪些官員就不好對他們交代,畢竟作為領導者,除了能為手下謀福利,危難之際也要伸出援手。
這樣才能讓別人聽你辦事。
可眼下的情況,超出他的預料,縱觀事情全程,也看不出哪裏出了問題。
因為並沒有感覺到什麼奇怪的地方,玄清司也不可能說動楊允思,那究竟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才讓楊允思這樣說話?
這不僅是沈行易的疑惑,也是在場很多人的疑惑。
聯想到昨天楊允思去過玄清司要人,之後回了戶部,但被抓的那些人,還在玄清司,並沒有被撈回來。
要說唯一值得推敲的地方,就在這裏。
念及於此,沈行易眯起眼睛看向楊允思:“楊尚書覺得玄清司的職權,應當保留?”
“我沒有這樣說。”
楊允思笑了笑,對沈行易施禮:“我只是覺得,僅以一時之小錯,便要抹殺以前所有功勞,這未免有些卸磨殺驢,過河拆橋的意思,如果事事都以這種方法去做,那以後誰還敢為朝廷忠心辦事?
連玄清司這等經歷數代,數百年的機構,最終都難逃口誅筆伐,黯然退場,恐怕從長遠角度來看,利大於弊。”
“何況,慶元之事,有頭有尾,非是那位玄師一意孤行,當地官府不作為,甚至欺壓鄉里,無惡不作,我們只看到那玄師斬了員外的腦袋,殊不知當地百姓如何歡呼雀躍。”
頓了下,他繼續道:“依本官來看,此事連小錯都犯不上,和訊息送回京的還有慶元布政使楊開誠的書信,上面清楚寫道,是其請玄師出手相助,並非玄師擅作主張,這等事既然當地布政使都知曉,又談何不法,大司徒覺得可對。”
一番話,說的眾人心驚不已。
如果剛纔還懷疑楊允思的立場,那現在這番話,就是徹底證明他是站在玄清司那一邊的。
這個結果,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而且,更不可思的,在於楊允思所說的這些話,並非沒有道理。
其實大家都明白,這件事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問題,只是訊息傳回來時,被有心人利用,在朝堂中掀起了風波。
很多人都是被風波捲入,不得不跟風,畢竟身在其位,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做主。
而且玄清司的問題,在大家心裏積壓已久,常常會拿出來攻訐一番,畢竟誰也不喜歡自己頭上一直頂著一把鍘刀。
但是知道歸知道,說不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
但楊允思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簡單點來說,慶元一事中,即使那位玄師做的有些出格,但是並非無理可循,就算懲罰,懲罰那個玄師即可。
陶文彥氣得吹鬍子瞪眼:“楊尚書,這可是你的真心話,當著陛下的麵,文武百官的麵,你可要想清楚再說,難道你戶部被抓的人,不是你戶部的官員?!”
本來心裏想著,自己這邊一鬧騰,加上戶部尚書的協助,今天必能拿下玄清司。
誰知道想法很好,事到臨頭,自己的盟友居然窩裏反,替別人說話。
先不說這個印象會對以後的文官集團造成什麼影響,光是現在再想以這個理由剝奪玄清司的監察職權,就已經希望渺茫。
當然,如果楊允思改口,現在還來得及,畢竟陛下還沒有發話。
只要他們六部尚書齊心協力,除去油鹽不進的吏部尚書莊墨淵意外,五位尚書一致決定,就算皇帝也要好好思量一下。
楊允思面不改色,沒有去看陶文彥的臉色,淡然道:“本官只是秉承為官為公,坦然直言,毫無偏袒,玄清司職權確實有些龐大,不過,平日裏也只是去抓該抓之人,好好做官,又何必畏懼。”
“畏懼?哈哈哈....好一個畏懼,敢情以前攻訐玄清司的,沒有你楊尚書了嗎,現在倒想裝好人,你無恥!”
陶文彥怒極反笑,指著楊允思就是破口大罵。
楊允思這番做法,無疑是讓他們文官顏面掃地,在這種公然場合,大家身份都不低,丟了臉比什麼都嚴重。
範博和趙煜對視一眼,眼神變幻不定。
楊允思一臉淡定從容,看向陶文彥的眼神有些憐憫,就好像知道些什麼,大家都不是傻子,這個變化讓很多人都心頭一跳。
“楊允思,你這是什麼意思!?”陶文彥卻被這眼神激怒。
楊允思搖了搖頭:“陶尚書,本官覺得這件事,大可以小事化了,沒必要過分追究,免得最後不好收場。”
聞言,周圍官員紛紛變了臉色。
這種官場上常用的套話,他們豈能看不出來,楊允思這是在有意提醒他們,這件事並不簡單。
當即,就讓很多人冷靜下來。
沈行易看了會兒,忽然覺得少了點什麼,回頭看到御史大夫何瓊站在不遠處,笑眯眯看著,也不說話。
平日裏,這朝堂上就屬對方說的最歡,如今卻是啞然熄火。
“何大人倒是輕鬆,這可不像平時的你,如今玄清司正是風口浪尖上,你不打算出出力?監察之權可是你們御史臺的權力。”
聞言,何瓊抬手作揖:“大司徒說笑了,御史臺監察之權一直都在,玄清司之監察,與我們不同,正所謂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平日裏,玄清司還算給我們御史臺面子,並不會越界干擾,今日這事,下官覺得無話可說。”
“何大人如此謙虛,難道是看出了什麼問題?”沈行易笑笑,眼神卻很鄭重。
何瓊摸了摸嘴角的八字鬍,目光卻撇向一邊:“下官覺得這件事沒那麼簡單,我們這邊吵了這麼久,那位掌司可自始至終都未曾說過一句話。”
聞言,沈行易回頭看了眼,瞳孔微縮。
沒錯,他們這邊爭吵這麼久,對方出面的卻只是那些百師,連千師都沒有出面,更別說那個城府極深的玄清司掌司。
現在對方都還沒有反擊,自己這邊倒是先發生內亂。
“陛下,臣要彈劾戶部尚書楊允思!”
就在這時,文官佇列中一人走出。
當即,吸引所有人注意,沈行易等人皺眉看去。
楊允思更是納悶。
“彈劾楊允思?”
明德帝左右看了眼,目光在楊允思身上停留下了,對哪位官員頷首:“說說看,你要彈劾楊尚書什麼。”
“臣要彈劾楊允思教兒無方,縱容其沉迷煙花之地,並將諸多風月場所收買私用,大肆斂財,並仗著其戶部尚書之職,其下青樓戲館,多有瞞報戶口之人,身份不明,大量藏於京中民宅,其心叵測,還望陛下明察。”
此話一出,楊允思當場面色就變了。
其他人也都是驚愕不已。
雖然商人的身份不像陳朝那個世界的古代,沒什麼地位,但也好不到哪兒去,尤其是官宦人家,更是很少與商人有牽扯。
這個年代的背景擺在這裏,統治者對於下面的約束力,更多是以好處來進行約束,其中錢財佔據最大。
中洲以前便是武風盛行,諸侯割據,那個時候,人們沒有所謂的認同感,都是誰有錢,誰的力量強,誰就是王者。
後面中元一統,經過數百年的潛移默化,禮制灌輸,方纔有了如今的成效。
人們不再是單純的信奉力量,對於王朝的認同感,正在逐步加強。
而透過這種手段進行過渡的,便是統治者的約束力。
商人逐利,並且大肆斂財,統治者清楚這些人會帶來的威脅,便剝奪了商人入仕為官的權力。
也就是說,想要做商人,那麼仕途就覺得不可能給你留門。
想在官場混,那商人一道,就必然不能牽扯過深。
不是說不能做生意,小本生意沒問題,但是一旦超出這個限定,除非不被發現,一旦被發現,那就是抄沒家產。
當然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這麼多年以來,很多朝廷大臣,私底下都與商人有來往,畢竟僅靠著朝廷的俸祿,很難養活那一家幾十百口的人。
這件事在朝廷,也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畢竟誰敢說自己屁股就是乾淨的,爲了生存,爲了更好的生活,這種事情在所難免。
只要不被發現就好。
但是這種事也不會有人特意捅出來,今天你桶出我的底細,難保以後別人不掀你的桌子,這是彼此照應的事。
楊允思手底下有青樓戲館的產業,其實並不是什麼大問題,人家只是想多賺點錢,過上好日子,又不是斂財造反。
就算說出來,在其他時候也無所謂,但是當著皇帝的麵,這屬實就是有點茅房裏打燈籠,找死了。
果然,明德帝臉上一黑,冷冷看向楊允思。
那彈劾的官員並沒有因此住口,好像沒察覺到自己說的有什麼不妥,一本正經繼續道:“不僅如此,楊尚書在其鳳陽家中,為其置辦了大量田地,當地百姓無地可用,無不叫苦連天,這件事也被其以戶部尚書的身份,隱瞞下來。”
“放肆!”
明德帝勃然大怒,站起身指點楊允思:“楊尚書,這些可都是真的!”
眾人見勢不妙,紛紛站好低頭不語。
回頭看向那個彈劾的官員,不少人都感到不滿,因為這樣一來,恐怕不止楊允思一個人遭殃,他們這些底子不乾淨的,也會跟著倒黴。
“陛下,切莫聽信小人讒言!”楊允思撲通跪倒:“此人說微臣教兒無方,微臣無話可說,我那孽子確實疏於管教,但是私買青樓戲館之事,絕無此事,家鄉圈養良田,更是無稽之談!”
這種時候,如果承認,不管皇帝以前是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個時候肯定不會輕易放過。
只有咬牙不承認,熬過早朝,後面自然可以想辦法去解決。
“真沒想到還有好戲看。”
“這也算是狗咬狗了。”
武官佇列裡一片其樂融融,剛纔是他們承擔莫大壓力,現在都是反了過來,輪到他們幸災樂禍。
“這是什麼情況?”
趁這個功夫,陳朝湊到徐百師跟前,好奇問了句,“敢當麵彈劾一位尚書,身份應該不低吧,什麼來頭?”
反正他這個位置別人注意不到,有人群擋著,明德帝也看不到這邊。
徐啟福皺了皺眉,但也沒有呵斥,低聲說了句:“那個人是王黨推出來的棋子,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人物,不過經此之後,很可能會被重用。”
“棋子?”
陳朝微微詫異。
徐啟福點了點頭:“楊允思臨陣倒戈,讓某些人心生不滿,這是再向楊允思警告呢,你等下看著吧。”
果不其然,楊允思這邊辯解之後,文官佇列前排,僅次於六部尚書的位置上,一位白髮老者開口笑道:“楊尚書這麼着急解釋作甚,是不是真的,派人一查便知道,不如現在就承認,免得到時難堪,陛下當面,不妨認真考慮一下,再做回答也不遲。”
楊允思面色一動,聽出對方話裡另外一層含義。
看似是讓他認罪,實則是給他一個機會,重新回答剛纔針對玄清司的問題。
頓時,楊允思面色變幻不定,出現猶豫之色。
“不好,這老傢伙的還真起了作用。”
見狀,陳朝當即一驚。
如果楊允思也贊同眾尚書的意見,一旦達成一致,今天玄清司恐怕就危險了。
看向前面的袁世清,對方一直波瀾不驚的面孔上,出現變化,眼神露出一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