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小院中，紅杏好笑的扯了扯手中的輕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比劃著往蘇羽清臉上貼去。

    毓蘭駕輕就熟挑起一縷細發，繞成了彎月狀，一根碧玉小簪輕輕插入，流仙飛天髻初初成形。

    “啪”，銅鏡前白光閃過，紅杏手中空無一物。

    她撇了撇嘴，“主子，你瞧她，又欺負我了。”

    毓蘭淡笑不語，將面具重新泡入水中。

    紅杏羨慕易容的巧法，央了人已學了半月有餘，適逢蘇羽清有變裝需求，她哪有不躍躍欲試的道理？

    清澈的眸子上下打量了她，眼角含笑的側頭望向了毓蘭，頗為鄭重道，“毓蘭，還是交給你吧。”

    青衣小婢憋紅了臉，又羞又惱。

    如此便成了如今的情形。

    清冽的嗓音中摻雜著幾分笑意，朱脣微啟，“好啦，你不是總嚷著要吃朱雀街那家桃酥嗎？今日我帶你去嚐嚐可好？”

    紅杏眉開眼笑的收了手。

    三下五除間，巧手捏出了圓潤的鼻頭，又掩去眉間的冷意。

    黃銅鏡前的女子容貌雖不出挑，卻多了分端莊秀美。

    蘇羽清勾唇一笑，滿意的推開了院門。

    晨光初起的石板路上仍有點點青苔，晶瑩的露水折射出微弱的光芒。

    馬鞭有力的揮落，木製的車輪滾滾向前，留下一道淺淺的灰痕。

    蘇羽清抬手撐著木框，車簾隨風擺動。

    熟悉的街角映入眼簾，她低聲吩咐，“停車。”

    青衫不明就裏，卻仍是拉緊了馬韁，馬蹄高抬，緩緩停步。

    片刻的功夫，清晰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蘇羽清掀起眼簾，來了。

    算不得寬敞的石板路被馬車堵了個正著，賈府的車伕左右探看，朗聲喊著，“麻煩讓一讓，我家小姐要趕路！”

    青衫正欲開口，卻被一道清麗的嗓音搶了先，“小姐，實在是對不起，我家的馬車似乎壞了，怎麼也拉不動。”

    水蔥般的長指搭上門簾，蘇羽清款步下車，麵露愁容。

    “小姐，這可怎麼辦呀，咱們還得去光孝寺祈福呢，正事可不能耽誤啊。”紅杏細眉微蹙，急得原地打起轉來。

    聽聞熟悉的寺名，車簾後露出一雙含水的杏眸，低聲道，“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蘇羽清盈盈一拜，自報家門，“小女名叫高宛，是高巡撫之女。”

    先前便想好了託詞，她自是對答如流。

    戒心漸除，賈月怡微微側身，“可巧我也正欲前往光孝寺祈福，高小姐若是不介意的話，可與我同行。”

    女子麵露喜色，又稍有遲疑，指了指身後的兩名婢女。

    “高小姐請。”賈月怡瞭然，抬手笑出了聲。

    前世在宮中斡旋於眾嬪妃之中，蘇羽清三言兩語間，既得分寸，又哄得人稱心滿意。

    車伕低聲提醒已達光孝寺之時，兩人已是相攜相伴之姿。

    蘇羽清率先踩上了板凳，方落了地，又抬手去扶慢她一步的賈月怡，“聽聞光孝寺有一師傅解籤極妙，賈小姐可願與我一道試上一試？”

    聞言，搭上她掌心的指尖微微蜷縮，紅暈悄然爬上了賈月怡的臉頰。

    只見她緩緩點頭，羞怯道了一聲好。

    入目便是層層疊疊的青碧枝葉，石階小道徑直通往佛寺硃紅大門，灰衣沙彌半彎了腰，掃帚下是枯黃的落葉。

    清幽的草木香鑽入鼻息，蘇羽清定了定心神，輕抬裙襬，緩緩跟上前去。

    三聲洪鐘響徹雲霄。

    兩人抬腳入了佛殿，耳畔傳來和尚唸經誦讀之聲。

    雙膝跪上蒲團，蘇羽清側眸端詳著身旁閉目合十的女子，隨後也學著她的模樣閉上了雙眼。

    佛音繞耳，洗去浮華。

    往事如流水般浮上眼前，朱脣輕啟，她無聲的許下心願。

    一願天下安樂，百姓安康。

    二願蘇炳添身體康健。

    三願凌玄臣與她歲歲年年，白首到老。

    待她睜眼，賈月怡已然站起身子，笑眯眯挽了她的手，將她推坐到籤桌前。

    蘇羽清雙手捧上了籤筒，上下搖晃。

    一隻紅頭竹籤砰然落地，僧人俯身拾起，又問了她的生辰八字，若有所思道，“施主心念至純，定有善果。”

    “那我呢？師父，我求姻緣。”賈月怡遞上了竹籤，眉眼間的期待滿溢。

    接過綠頭竹籤，視線落在那籤詞上，僧人嘆息著搖了搖頭，只留下波折二字。

    賈月怡抿緊下唇，霎時紅了眼眶，哽咽著謝過了師父，匆匆轉身。

    “欸，賈小姐！”

    蘇羽清拉她不住，只能快步湊上她身側，“小姐何必執著於一簽之言，所思所慕，皆與自己掌握，籤詞不過答疑解惑，並不是始末結尾啊。”

    福至心靈，頓塞通暢。

    女子步伐漸緩，眸中劃過一抹堅毅，她定定的望向了蘇羽清，“高小姐說的是，是我迷惑了。”

    “你知道翰林院修撰寧沁嗎？”

    突如其來的人名讓蘇羽清腳下微頓，似乎有些熟悉，細細一想，她又並無印象。

    “他是狀元出身，文采極好，是……是我的心儀之人。”提及寧沁，賈月怡的嘴角不自覺染上了一絲甜蜜的笑意。

    兩人於偶遇的街口分別，甫一踏上馬車，沉穩的嗓音響起，“毓梅，你悄悄跟上賈月怡，她時常祈福，其中定有異樣。”

    果然，賈府的馬車偏離的回府路線，反而兜兜轉轉繞去了半山腰的一處六角涼亭。

    一名青衣男子持扇而立，見了來人，露出了溫柔的笑意，“賈小姐，你來了。”

    賈月怡緩緩點頭，在石桌前落座。

    “我寫下的書信，不知寧公子可有收到？”怯怯的絞緊了手中的絲帕，她紅著臉開口。

    殊不知背對的男子眉間盡是冷意，抬手闔上了摺扇，“賈小姐何出此言？媒婆一事更是子虛烏有，寧某從未提過，賈小姐怕是誤會了。”

    “寧公子，你明明說過……”

    說過要娶我的。

    賈月怡神色黯淡，織金絲帕無力的落到了地上。

    “寧某身為翰林院修撰，雖家境清貧，卻也不是見錢眼開之輩，若是賈小姐因著那幾袋金葉子便要逼著寧某娶你，恕寧某難以從命。”男子擲地有聲的話語將她一顆真心狠狠踐踏，末了還不忘補上一句，“望賈小姐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