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宰相辛秘
踏足大使館的同時,蘇羽清在腦海中預演過種種情形。
當朝宰相與西域使節的密謀,又或者說交易,多半是勢均力敵,雙方起碼是位於同一地位的。
可如今看來,局勢一面倒。
程衡似是有求於西域。
神思飄蕩之際,蘇羽清腳底一鬆,一顆細小石子沿著傾斜的屋簷滑落,發出輕微的聲響。
屋內的兩人神色大變,齊齊推開了門,厲聲呵斥,“來人吶!”
眼疾手快的闔上了縫隙,她悄然躍上了牆頭,縱身躍下。
下一刻,訓練有素的護衛隊傾巢而出,繞著大使館的每個角落檢查,長劍所到之處,寸草不留。
子衿院內,燭火未熄,男子抬手搭在梨花木小桌上,虛提了筆鋒圈畫。
腳步聲疊著粗重的呼吸聲,蘇羽清推門而入,徑直走向了茶几,倒了杯清茶一飲而盡。
“追上人了?”凌玄臣頭也不抬,開口問道。
蘇羽清輕嘆一口氣,“他去了大使館,挖空了心思討好大使,那模樣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也帶了人皮面具。”
宰相寵辱不驚,決策果斷,無論是朝中還是百姓,名聲極好。
雖與他接觸不多,但滿朝文武中能做出施粥散糧之舉的官員屈指可數。
若不是親眼見他奉承大使,蘇羽清是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將所見所聞一一道出,末了,她補了一句,“吳靖為財,那程衡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勢地位,金銀財寶,並不會少纔是。”
程衡亦是科舉出身,但凡舉子,初入朝堂,皆是捧著一顆為國為民鞠躬盡瘁之心,滿腔的抱負。
然官場恰似汙墨染缸,漸漸侵蝕了良善之心。
蘇羽清垂眸,埋頭悶悶道,“凌玄臣,你會堅持下去嗎?”
不明不白的問題,旁人或許不懂,凌玄臣卻聽了個清楚。
闔了書,抬手撫上她的臉頰。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熱流貼著耳畔。
男子嗓音低沉,聲聲堅毅,“我永遠會堅持。”
無論世道如何變化,他會始終守者本心,護住這天下蒼生。
蘇羽清猛地抬頭,眸中星光燦燦。
“吳靖的供詞,再加上今日之事,程衡會不會是西域埋下的棋子?”
千般不願,僅從線索判斷,她只能得出這個結論。
凌玄臣的眼底閃過一抹掙扎之色。
耳畔傳來風聲,隨後,一道黑影立於屋內。
手中的信箋吸引的蘇羽清的目光,目光在兩人間流轉,託著腦袋淺笑道,“這是程衡與使節來往的信箋吧?”
魅影點頭。
細膩的長指舒展。
草草拆了信封,越往下讀,她的眸色愈發暗沉,末了捏緊信紙的手竟微微顫動。
所有的困惑在這一刻解開了。
西域使節的趾高氣昂,程衡的低三下四。
信中提及頻頻提及西域雪蓮與治病等字眼,略一聯絡,蘇羽清便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猜了個大概。
程衡有一女,身患頑疾。
他不知從何處尋得了秘方,只缺一昧西域雪蓮。
恰在此時,西域大使入了京,順理成章的收到了宰相言辭懇切的請見信。
翌日早朝,程衡持笏上前,朗聲道,“臣有本啟奏!”
“西域與凌國往來素密,和親公主蘇婉兒暴斃迫辱了西域國威,微臣以為兩國交戰,最苦的還是百姓。我凌國戰勝尚且餓殍遍野,西域之況可想而知。”
凌哲熙眯了眸子,聲色聽不出喜怒,“那愛卿以為如何?”
金殿上議論聲四起,無不是質疑宰相莫名的話語。
程衡面色不改,頂著眾臣的怒意,淡然一笑,“依微臣拙見,西域國君的本意是友好交流,否則也不至主動派出和親公主,公主被太子殿下再三拒絕,也不曾賭氣回國,仍是接受了陛下的賜婚,嫁給了三皇子。這是西域的誠意。”
凌玄臣瞭然瞥了他一眼。
原來是打了為西域辯駁的念頭。
老謀深算的他,避開了西域的和親的真正目的,又躲開了交戰前的惡劣行徑,三言兩語間,竟也繞暈了不少朝中官員。
先前還振振有詞譴責他的官員已有一部分點頭附和。
將朝臣的變化看在眼裏,程衡心頭頓痛。
掩下無措,他強裝淡然,複道,“此時,西域正遭困頓,若凌國可施以援手,豈不是更得西域國君的忠誠?戰爭雖能打服西域,終會為西域埋下一顆復仇的種子。唯有以德報怨,才能真正化解兩國的矛盾。”
“友好?”清冷的聲線響起,凌玄臣語氣中染了幾分不屑。
“敢問宰相大人,您口口聲聲西域友好,您可知西域鐵騎在戰場上是如何對待我凌國士兵的?兇狠殘暴的模樣本宮歷歷在目,您見過嗎?”
擲地有聲的質問,瞬間扭轉了局面。
武將個個擰緊了拳頭,他們或多或少了解些戰況。
輕飄飄一句打服,是對凌國所有將士的侮辱。
“微臣不否認戰場兇險,然西域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程衡強撐著接駁,背脊挺立,卻抵不住內心的千瘡百孔。
他何嘗不知萬千將士的艱苦,可他不得不開口。
“那既是應有的懲罰,宰相何苦同情?西域國君在開戰之時,便應做好了戰敗的準備。從他宣戰的那一刻,兩國的邦交便不復存在了!”凌玄臣步步緊逼,眸中迸出寒光。
程衡再說不出話,苦笑一聲,回了佇列。
下朝時,往日的同僚不動聲色的避開了他,程衡心中愧疚,兀自上了馬車。
甫一踏進小院,便望見了古樹下的粉色身影,低頭捧著書讀的津津有味,連他走近了都未曾察覺。
高大的身影遮了頭頂的暖陽,程芸這才抬了頭,甜甜的喊了聲爹爹。
男子頷首,不顧儀態的蹲在了輪椅旁,笑道,“芸兒看什麼書呢?有沒有不懂的地方?爹爹來教你。”
小手微抬,露出了書名。
是孟子。
程芸歪了歪腦袋,麵露不解,“爹爹為何皺眉,是在朝上遇上了不開心的事情嗎?”
說罷,白皙的小手附上了程衡的眉心,輕輕揉動。
程衡眼眶通紅,握緊了女兒的手,“沒有,爹爹怎麼會不開心呢?芸兒開心,爹爹就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