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玄臣不緊不慢的掀了一角衣袍，緩緩落座。

    若說程衡是臨危不亂，他則是從始至終的沉著冷靜，好似一切發展盡在掌握。

    侍衛將房間圍堵的水洩不通，側窗處映了兩道人影。

    吳靖靜靜的站在角落，低了頭，劍拔弩張的氣氛嚇的他不敢張嘴。

    男子抬頭瞥了一眼門口嚴陣以待的侍衛，勾唇一笑，他倒要看看清風霽月的太子殿下要如何“逼迫”他認罪。

    通敵賣國？

    僅憑吳靖這小小的縣官，他在朝野中多年的積累絕不會輕易崩塌。

    思及此，他抬手為自己斟了一杯茶，細細品了起來。

    夜色濃重，魅掠壓低了身形，趁大漢不備鑽入了內堂。

    挨個抽屜開啟，四下翻找。

    一把精緻的古銅鎖吸引了他的目光，從袖中取了根鐵絲，順著紋路輕輕一扭。

    咔噠。

    開啟的鎖失了支撐，落入的魅掠的掌心。

    抬手拉開抽屜，藉着月光，他看清了封條上的文字：錢莊賬簿。

    魅掠暗自腹誹，又被主子料準了。

    將賬簿完完整整的取出，他不動聲色的鎖了抽屜，確認了周圍的環境，躍了窗戶鑽出了錢莊。

    街道上，更夫打著哈欠敲梆，吆喝聲有氣無力。

    一道突如其來的冷風吹起了衣角，余光中屋簷上閃過黑光，他搓了搓手臂，繼續前行。

    足尖輕點，未多時，魅掠穩穩的落在了屋簷下，拱手道，“主子，取到了。”

    凌玄臣仍倚了軟墊，長指搭了扶手輕點。

    交叉的長槍倏地移開，不消他開口，侍衛認出了來人的身份，略一低頭。

    魅掠跨過門檻，意味深長的瞥了程衡一眼，視線收回時，恢復了原本的冷漠，雙手遞出了賬簿。

    碩大的封條，程衡又怎會注意不到，捏了茶杯的手不自覺收緊了幾分。

    蠢貨！連個賬簿都看不好。

    隨手扯了封條，凌玄臣翻開了賬簿，字跡清晰，往來有據。

    何年何月何時，錢莊贏了多少，又上交了多少，都記錄的清清楚楚。

    蘇羽清湊上去望了一眼，單單十日，刨去錢莊本身運作所需，竟有八百兩的收入。

    這是小縣一年的稅收！

    她臉色一暗，舉了手中的賬簿沉聲質問，“程大人，自家的賬簿需要本宮幫你一一念出來嗎？條條款款，送入你相府的每一兩銀子可清清楚楚的記錄著呢。”

    程衡面色不改，抬了手，“太子妃，您這是何意？”

    她深吸一口氣，信手翻了一頁，“半月前，三箱百兩銀子抬入了相符，是也不是？”

    程衡微眯了眸子，偏過頭似是陷入了沉思，良久，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坦然承認，“是。”

    頓了頓，他飲了口清茶，“既然太子殿下的人已經偷出了賬簿，我也無話可說，這錢莊的確是我開的，小本買賣而已，不知何處惹怒了殿下？”

    賬簿裡記載的只是來往金額，各種汙糟手段全然未提。

    就算是鬧到了聖上面前，唯一的問題也只是錢莊的收入多的過分。

    程衡能如此篤定，就是有這部分原因。

    從頭到尾，蘇羽清抓到的證據都指向了錢莊，卻不是錢莊背後的程衡，而兩者之間，只要他想抵賴，自有數萬種法子。

    荷官舞弊就抓荷官，若是還不夠就抓了老闆御下不嚴，與他程衡有何干系？

    凌玄臣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嘴角掛了幾分譏笑，“也就是說，宰相併不知您這銀兩是靠著錢莊荷官的骯髒手段得來的？”

    聞言，程衡大驚，失手打落的茶杯，滾燙的茶水順著長衫緩緩淌下，在地上留下一灘水漬。

    “什麼？竟有這等事？”面色由白變紅，進而憤憤的跺了地，“掌櫃是跟了我多年的老人了，想不到做出此等糊塗事！”

    他直接跪倒在凌玄臣面前，寬大的袖口死死的抵在了地上，音色顫抖，“太子殿下開恩吶，待老臣查清錢莊賬簿，定會給您一個交代！”

    三言兩語，輕鬆將騙錢之事推到了錢莊內部。

    銀兩是通敵叛國的關鍵，甩脫了銀子，就是甩脫了罪名。

    良久，凌玄臣輕笑一聲，抬手將他扶了起來，“本宮自是信宰相的，您勞心國事，倒忽略了家事，您也該好好整頓一番了。”

    意有所指的言辭，不可謂不凌厲。

    程衡面色不改，連聲稱是。

    兩人踏出了縣衙大門，薄唇緊抿成了一線，蘇羽清攥緊了手心，冷聲罵道，“老狐狸！”

    凌玄臣何嘗不惱？奈何抓不到把柄，除了縱他，再無他法。

    腳步一頓，她側眸揭起了馬車的簾子，“吳靖說的多半是真的，若是此番放跑了他，他只會愈發謹慎，到時候想抓住他的疏漏就更難了。”

    凌玄臣頷首。

    隨手扯了車內的一條黑色面紗掩了麵，蘇羽清低聲道，“他多半以為計成，趁他鬆了戒備，我再去查一查。”

    說罷，她縱身跳下了馬車。

    青石板路上馬車飛馳，屋簷上一抹倩影不動聲色的跟了上去。

    車伕拉了韁繩，伸長了脖子打量，未察旁人的蹤影方湊上前去，“大人，到了。”

    明晃晃的大使館牌匾近在眼前，面紗下的薄唇微微勾起，無聲的張了張嘴，抓到你了。

    三長一短的叩門聲響起，小廝神色肅穆的拉開了門，將人迎了進去。

    蘇羽清提氣凝神，仗著夜色的掩護，順利溜入。

    飛身趴上了屋頂，蘇羽清貼緊了瓦片，呼吸放緩，輕輕取下手邊的磚瓦。

    一抹光亮透過縫隙，屋內的景況清清楚楚落入她眸中。

    大使端坐，一言不發。

    程衡一改在她面前的沉穩，訕笑著從裏衣中掏出厚厚一沓銀票，遞到了大使手邊，“大使，這是近日的銀票，請您笑納。”

    座上之人皺眉接過，語氣不耐，“才這麼點兒？我看你就不是成心的！打發叫花子呢？”

    程衡抬手抹去額角的虛汗，麵露難色，“怎麼會呢，京城內的官員子弟多半都被我套過了，一時間……”

    躊躇的目光對上大使冰涼的眸子，他一怔，賠笑道，“您放心，我回去便想法子，您想要的我定會取來。”

    大使懶懶的揮了揮手，“抓緊點，別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