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玄傲垂眸，肩膀微微顫動，手指緊握成拳。

    一向囂張慣了的他從未設想過此時的場景，他不過是隨手打了個胡言亂語的平民，父皇何至於如此？

    他跌跌撞撞，手腳並用的向凌哲熙爬去，語氣哀切，“父皇，兒臣是您的兒子啊！”

    凌哲熙抬手揮開，冷哼一聲，只專心提筆批註。

    “茹妃娘娘求見！”公公悠長的嗓音傳來。

    纖細的手指提了個金絲楠木食盒，蓮步輕移，款款而來。

    “陛下，上次您與臣妾提起懷念的桂花糕，臣妾的小廚房恰好有些陳年桂花，今日試了試，您可有空嘗一嘗？”茹妃笑盈盈開口，隻字不提旁的事。

    她一早便收到了皇帝急召三皇子入宮的訊息，不緊不慢的蒸上了備好的糕點。

    算了大概的時辰，這纔來救場。

    凌玄傲跪了回去，低聲行禮，“參見母妃。”

    茹妃頷首，笑著開啟了食盒。

    絲絲桂花特有的清甜鑽入鼻息，任是滿腔的怒火也如秋葉落水，無聲無息的消散了。

    一口咬下，甜糯的恰到好處。

    “愛妃的手藝可比的上朕的大廚了。”

    茹妃淡笑著搖頭，只說是巧合罷了。

    謙遜溫和的態度哄的凌哲熙聖心大悅，連帶著看凌玄傲的視線都平靜了幾分。

    “皇兒可是又惹惱了陛下，還不快過來向你父皇認錯！”略顯嚴肅的聲音恰到好處的響起。

    凌玄傲暗暗鬆了一口氣，訕笑道，“父皇，兒臣知道錯了，兒臣向您保證絕不會再犯了！”

    收回視線，皇帝沉吟良久，飽含深意的瞧了他一眼，“道了歉，早早把此事了了，你該收收心了。”

    出了皇宮，凌玄傲命車伕直奔範水家宅，在門口生生轉了小半個時辰才叩響了門扉。

    範水的妻子前腳送走了趾高氣揚的三皇子殿下，木門再一次被敲響了。

    她不耐的拉開了門，朗聲追問，“您有完沒完啊！”

    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名揹着藥箱的白衣大夫，他微微一笑，“在下是三皇子請來為範水先生看診的大夫，夫人可否容我見見他？”

    婦人轉怒為喜，為他引了路。

    用藥不過短短半個時辰的功夫，範水的病情恢復了不少，胸口的憋悶亦減輕了不少，直呼大夫是華佗再世。

    範水仰躺在塌上，思來想去，決意原諒三皇子。

    這日，三皇子藉着思念母妃的名號遞了帖子入宮求見。

    推開正殿的大門，姿色婉約的侍女正灑掃擦拭，他四下環顧，沉聲發問，“可曾見到母妃？”

    貼身女官聞聲而出，恭敬的行了禮，“三皇子，茹妃娘娘午睡方醒，請您隨我來。”

    順著琉璃鋪就臺階拾級而上，內殿近在眼前。

    “母妃近日可好？”

    茹妃端坐古銅鏡前，兩名侍女低頭梳理髮髻的手微微一頓。

    女子抬了抬手，低聲吩咐，“好了，你們下去吧。”

    內殿大門緩緩闔上，茹妃頭也不回，細細端詳著面前的兩款釵環，似是遲疑。

    凌玄傲撐著身子站了起來，視線落下，瞭然一笑。

    一款步搖鑲金燒藍，金絲纏繞，極盡華美，而另一款髮簪內斂秀氣，只綴了一顆寶珠。

    長指毫不遲疑的選擇了鑲金步搖，這便是他的回答。

    茹妃長嘆了一口氣，側眸端詳著她唯一的兒子，意氣風發又麵露不忿。

    “說說吧，今日來找本宮是爲了什麼？”

    凌玄傲半蹲了身子，母子兩映入同一麵鏡中，相似的眉眼下是截然不同的情愫。

    一個淡然，一個詭譎。

    “母妃，凌玄臣壓在兒臣頭頂太多年了，父皇只會拿兒臣與他比較，對我多是苛責，我不想再忍了！”半掩在袖中的手攥成了拳。

    多年的點滴化為汪洋大海，恨意吞噬了他，腦中只剩了一個念頭。

    “兒臣要扳倒太子，求母妃助我！”

    皇兒所受苦楚她身為人母豈會不知？然凌玄臣深得聖心，又有赫赫功績，除非細細籌謀，勝算並無多少。

    她遲疑的拂開了手，起身直視，“此路艱難，母妃只問你是否下了決心，無論前路何等坎坷都不會輕言放棄？”

    一襲暗黃蟒紋長袍鋪散在地，凌玄傲抬眸，定定道，“兒臣無怨無悔。”

    不消多言，母子二人達成了一致，湊在桌前低語呢喃。

    翌日午後，貼身女官腳步匆匆，越過殿門。

    她湊到了茹妃耳畔，輕聲嘀咕，“娘娘，那位快到了，咱們可以出發了。”

    茹妃頷首，微抬了手，主僕二人緩緩步入了御花園。

    牡丹雍容華貴，應時而開，迎風輕舞，別有一番風姿。

    遠遠望去，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正俯低了身子輕嗅，似水的杏眸微微眯起，偶有兩隻蝴蝶將她的如火的衣裙誤當做了花瓣，闔了翅膀駐足片刻。

    腳步聲由遠及近，一聲冷哼傳入耳中，鳳瀾不滿的掀起眼簾，撞見了茹妃鄙夷的面容。

    “呦，這便是大名鼎鼎，救陛下於水火的宸妃娘娘嗎？”半是譏誚的語氣惹人不快。

    宸妃抿緊了唇，不欲搭茬。

    轉身欲走卻被人拉住了衣袖，“宸妃妹妹竟如此不待見本宮嗎？不如一起賞花可好？”

    頓了頓，話音又是一轉，茹妃伸手摘下了一朵開的正豔的牡丹，嬌美的花瓣瞬間散去，染上了泥土草屑。

    她佯裝錯愕，“本宮瞧花兒與妹妹的氣質如出一轍呢，只可惜再嬌美的花兒終究是玩物啊。”

    話裡話外，是十足的挑釁。

    鳳瀾擰眉，抬手便推，指尖尚未觸及衣領，卻見茹妃一個踉蹌，跌入了一旁的池中！

    拐角處，凌哲熙疾步走出，冷聲吩咐，“快救人！”

    茹妃一身素衣被池水打溼，素雅的髮簪早不知道遺落到哪個角落了。

    長髮溼漉漉的披在了肩頭，時不時小聲打個噴嚏。

    古往今來，柔弱的美人總能引起英雄的憐惜之情。

    寒意更深，他抬眸望向一旁的鳳瀾，眼底滿是不耐，“你愈發過分了！念在你救過朕的份上，你滾回去閉門思過罷。”

    宸妃跪地的雙膝微微發顫，解釋的話到嘴邊只能嚥了下去。

    而被救起的茹妃娘娘由凌哲熙親自抱著，帶入了乾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