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懷瑾氣得渾身發抖，一揚手又是一巴掌打在了羲澤的左臉上，羲澤不閃不避，神情倔強，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樣。

    “用你的命，換含舒的命，你當我是什麼？”她破口大罵，烈火纏繞而成的長鞭毫不留情地打在羲澤潔淨無瑕的臉上，她罵一句就打一下，羲澤臉上、身上很快就遍佈血痕，他美麗的臉頰已經血肉模糊，看不出本來的樣子，連纖長的眼睫毛上面都沾了血珠子。

    “我把你撿回來，供你吃，供你穿，教你讀書修煉，把你養到這麼大，就是爲了讓你替別人去死？”

    懷瑾下手一向極狠，捱了幾鞭之後，羲澤就無力地癱軟了下去，蕭寒和漓若飛快地對視了一眼，齊齊出手，一個抱住羲澤快速退後，一個飛撲了過去死死地抱住了懷瑾的胳膊。

    現場一片混亂，只有小捌一人還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周遭發生了什麼。

    懷瑾被漓若那一下撞得往後踉蹌了一步，一不留神長鞭脫手，不偏不倚地直直朝著小捌飛過去！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驚恐地摒住了呼吸，然後七手八腳地開始想辦法收回那條鞭子，漓若是想施法凍住那條鞭子，羲澤則是想掙開蕭寒替小捌擋下那一擊，而蕭寒則在救師祖還是救師父之間僵持住了。

    萬幸的是，最後還是鞭子的主人先他們一步，拼著捱了那一下反噬之力，把鞭子收了回來。

    可懷瑾冷哼一聲，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看見小捌痛苦地攥住了自己的脖子，他的喉頭瘋狂地上下翻動著，發出模糊含糊的聲音，臉色逐漸漲紅，然後便倒了下去。

    “小捌！”眾人異口同聲地，幾乎是同時撲了過去，最後是漓若將他接到了懷裏，她急忙探查小捌的身體狀況，心裏也是惴惴不安——他們都看得很清楚，懷瑾做事從不拖泥帶水，收回的那一根鞭子連小捌的邊都沒挨着，但他怎麼會好端端的暈倒了呢？

    “是痰！”羲澤顯然處理這種事情很有經驗，即便自己已經遍體鱗傷，痛得無法呼吸，目光卻緊盯著小捌，腦筋也轉得飛快，“蕭寒，你把他托起來，用力地拍他的背，把痰拍出來就好了。”

    蕭寒領命，動作麻利地照著羲澤的吩咐，替小捌排痰，而漓若已經坐好身子，召喚出水靈，迅疾地從小捌的嘴裏沒入了他的身體裡。

    很快，小捌被拍得狠狠地咳了一聲，吐出一大口帶血的痰來，眾人剛要鬆口氣，卻見他依然麵露痛苦之色，並且陷入了昏迷之中。

    漓若也累得滿頭大汗，她焦急地對懷瑾說道：“懷瑾姐姐，他的氣管和肺裡在不斷地長東西出來，我的靈力只能把它們暫時衝開，但是他們生長速度很快，我撐不了多久了！”

    懷瑾呆呆地坐在原地，眼中噙著淚水，漓若一怔，從她的臉色讀到了四個字——“大限將至。”

    就是現在了嗎？

    說好的九歲之前，可小捌纔剛剛過了八歲生辰。

    而且為什麼要讓他以這樣痛苦的方式死去？他不能呼吸，不能痛呼，不能求助，他只能沉默地掙扎著，拖延著，只爲了生命能多延續一刻。

    可恨他們竟然還沒有想出辦法！

    “快去找司曜星君！”漓若手中動作更快更急，凝香淚漂浮在她身前瘋狂地轉動著，拼盡全力地為她提供著靈力，她的兩指迅速地點在小捌身上的幾個重要穴位，遏制著那些奇怪的東西的生長。

    蕭寒和羲澤也坐在她身後為她護法，兩人動作整齊劃一，靈力磅礴而出。

    “快去啊！”見懷瑾還呆坐著不動，漓若急了，又喊道，“你想看著小捌死嗎？”

    懷瑾這次如夢方醒，她跌跌撞撞地以手撐地站起來，神情失魂落魄，嘴裏胡亂地念著什麼：“對，找星君，他一定會有辦法，不，他怎麼會有辦法，他不過是想騙我……”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大殿之中。

    而羲澤，在懷瑾離開之後，霍然睜開了眼睛，突然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對蕭寒冷聲吩咐道：“蕭寒，召集所有弟子，去承天劍臺。”

    “師父……”蕭寒臉色大變，猶豫著還想說些什麼。

    “聽我的，去！”

    蕭寒看看羲澤，又看看徘徊在生死邊緣的小捌，起身對著師父行了一禮，然後飛快地走出大殿。大殿之外的廣場上有一口銅製的大鐘，蕭寒拔出隨身長劍飛速丟擲，長劍不偏不倚，劍柄狠狠地撞在了大鐘上。

    “鐺”的一聲，猶如一顆石子投入了平靜的湖面，漓若清晰地聽到整個門派一下子躁動了起來，互相議論著什麼，並且快速地往一個方向趕去。

    “走！去承天劍臺！”羲澤咬牙，一用力將小捌馱在了背上，對著漓若大聲說道。

    漓若會意，手中動作不停，同時召喚出了蠶豆，帶著他們一起趕往承天劍臺。

    ——————

    直到走到了萬神山的山腳下，懷瑾還是帶著巨大的不真實感，哪怕身邊朔風獵獵，像刀子一樣割過她的身體——她感覺不到痛楚，只是覺得心裏空蕩蕩的，急需要做些什麼去填滿。

    她抬眼望去，司曜星君湛藍色的外袍在占星臺上劇烈地舞動著，外袍上有十三個星子的圖案，像極了雨後初晴凌晨的天空，可是占星臺外，卻是大片大片漆黑如墨的黑曜石地面，黑沉沉的想要吞噬他。

    光明那麼少，光明之外，是無邊的黑暗。

    而他還將所剩不多的星子給了她。

    懷瑾盯著他外袍上那一顆星子的缺損，無聲地握緊了手中那顆星子，星子鋒利的輪廓很快割開了她的手，有鮮血一滴滴地滴在黑曜石的地面上。

    司曜星君轉過身來，看見她，嘴角慢慢勾起，含著溫煦如春風的笑意從占星臺上一步步走下來，步履沉穩而有力。

    “我知道你會來。”他駐足在她面前，溫聲笑道。

    “你早知道會有今日。”懷瑾倔強地昂著頭，神情帶著微微的挑*釁和不甘，“一萬年前，我出現在他的世界裏的時候，你就算到了今天，是不是？”

    司曜只是微微搖頭，他的目光落在她鮮血淋漓的右手上，低聲道：“……這不是你的錯。”

    “這不是我的錯嗎？”懷瑾突然笑了笑，像是自嘲，“可他確確實實是因為我，才變成了這個樣子。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自私、冷血、踩著別人的肩膀往上爬？別人都道我風光無限，說我是以花妖成仙，多麼多麼不容易，多麼多麼厲害，可只有我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最最難堪的往事一幕幕被翻開，起初懷瑾還覺得難以啟齒，可是一旦開了話頭，那些深埋在心底這麼多年的情緒，就好像洪水開了閘一樣滔滔不絕地奔涌出來，無盡的悲哀將她淹沒。

    她固執地不肯掉一滴淚，努力地將自己的情緒控制在平靜的範圍內，可那隻攥著星子的手卻越攥越緊，傷口深可見骨，鮮血淋漓而下。

    “他是自願的，懷瑾，沒有人會怪你。”星君的語氣更加柔和，他伸出手去，想要扳開她握著星子的手，懷瑾卻好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猛地往後跳了一步，躲開了他的觸碰。

    “那是他不知道……他不知道，我只是個小偷，我是個騙子，是我偷走了他的成仙之路，是我故意接近，才害得他不能成仙，害得他輪迴百世，世世早夭！”

    “他知道的。”司曜淡笑著，頓了頓，又重複了一遍，“懷瑾，他是知道的。”

    “你說什麼？”懷瑾猛地抬頭。

    司曜語氣溫柔低沉：“他很早就知道了，但他還是選擇爲了你犧牲了自己，因為……他愛你。”

    從司曜的嘴裏聽到這個肯定的答案，懷瑾終於不堪重負，她拋下星子，抱緊自己蹲了下去，那個一向風風火火脾氣暴烈的女仙，此刻像個無助的孩子蹲在了地上。

    她從未懷疑過含舒對自己的情意，正是這些情意，如同一根根看不見的絲線，無聲地纏繞住了她，越纏越緊，令她這些年痛不欲生。

    “怎麼這麼傻，他怎麼會這麼傻……”

    司曜神色哀憫，只是替她撿起了那顆星子，鑲嵌回了他的外袍上。星子歸位，與其他十二顆星子遙遙呼應，外袍上慢慢地呈現出一副星圖，各色星子在裡面穿梭遨遊，但是因為那一顆星子沾了懷瑾的血，所以連帶著整幅星圖都泛出微微的紅。

    “我可以幫你。”他低聲說道。

    “你有什麼條件？”懷瑾從臂彎裡抬起頭來，神色悽惶而絕望。

    司曜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肘，將她扶起來，他攤開她鮮血淋漓的掌心，無聲地用星辰之力為她癒合傷口，懷瑾瑟縮了一下，沒有再拒絕。

    “我只有一個條件——放下。”他微微嘆息，眼眸深深地看著她，“你已經摺磨了自己快一萬年，也該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