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蓮劫焰
“他這一世已經走向終結,任誰都是回天乏術,但我可以護住他的魂魄,讓他繼續輪迴轉世。”
司曜放開她,轉身走向占星臺,他抬眸仰望著漆黑的蒼穹,神界已經入夜,天上漆黑一片,無星無月,只有他是天地間最明亮的存在。
銀白色的長髮披散在他身後,為他渡上一層朦朧的銀邊,他的神情聖潔哀憫,彷彿回到了創世之初,他徒步走過屍橫遍野、血流漂杵的戰場,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襬,就連吹過的風都是帶著鏽腥味的,他那時的神情就是這樣的。
“自此以後,無論他輪迴多少世,有什麼病有什麼災,都不再和你有關係,你打在他眉間的印記也會消失,以後,他將徹徹底底地離開你的世界,但會在沒有你的世界裏活得很好。”
“沒有我的世界……”懷瑾喃喃地重複道,當年,沒有她的時候,他就活得很好,反倒是她,如同一顆災星,突兀地闖入他的世界,打亂了他的全部命程。
“同樣地,在沒有他的世界裏,你也要學會放過自己,把日子過好。”
“可是……”懷瑾還想說什麼,頓了頓卻只是問,“你真的有辦法能救他?”
司曜轉頭,對著她溫柔一笑:“你若是不信我,怎會來找我?”
“那……神君那邊,你要怎麼交代?”懷瑾猶是不放心。
“我是創世古神,這點權力還是有的。”
司曜輕輕一揮手,寬袖翩飛,外袍上那副龐大而複雜的星圖就飛昇到了天際,和漆黑的夜幕融為一體,他從數以萬計的星星裡找到了屬於小捌的那顆,在那顆命星上輕輕一點,懷瑾也不知道他做了什麼,就見他回身淡笑:“好了。”
“好了?”懷瑾一愣。
“嗯,你可以回去了。”司曜探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髮絲,“如果你動作夠快的話,應該還來得及見他最後一面。”
他的話音未落,懷瑾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天際,一聲被風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多謝”輾轉落到他的耳朵裡,他笑了笑,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
占星臺上寂靜而寒冷,他赤足坐回占星臺,閉上了眼睛,延續著日前未盡的占星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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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瑾還沒降落到重嘉派,就嗅到了空氣裡的不尋常。
整個重嘉派靜悄悄的,靜得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見,一個人影都沒有,而後山承天劍臺之上,卻有磅礴的靈力在鼓譟舞動,夾雜著隱隱的火光。
“這個兔崽子!”懷瑾很快意識到了什麼,破口罵道,身影一閃,已經落到了承天劍臺之上。
整個重嘉派的弟子都聚集到了這裏,每個人都是白衣黑髮,一手持長劍指著天,一手結法印對著地,幾百個人默立在劍臺周圍,圍成了一個圈,只有嘴唇翕動,無聲地念著什麼。
一層血紅半透明的光幕將他們全部籠罩在其中,上面有烈火翻滾,熾熱滾燙,將懷瑾的臉映得透紅,她抬手施術,才發現,就連她也一時不能突破那層由百人共同設下的結界。
漓若帶著昏迷不醒的小捌坐在一旁,手中的靈力運轉不敢有半刻的停止,不遺餘力地和小捌體內那股力量做著對抗,就連凝香淚的光芒都黯淡了下去,她卻仍在咬牙堅持,神情認真而執著。
而羲澤盤膝坐在承天劍臺的正中央,緊閉著雙眼,額間印海大亮,那是一朵火紅色的聖蓮花,花瓣瘋狂地舞動著。承天劍臺中火光熊熊,明亮灼燙,幾乎快要將他吞沒,懷瑾看了半天才看出來,那不是鑄劍爐的火,而是羲澤自身帶著的火!
蓮劫焰!
人人都知道羲澤出生便帶有蓮劫焰,但沒有人見他使用過,更沒有人知道蓮劫焰的用處。
只有懷瑾,無意中從上古典籍中找到了隻言片語,只知道這是一種極其霸道厲害的火焰,它的作用絕不僅僅只是燃燒這麼簡單,練到極致,甚至可以熔鍊魂魄。
可是以羲澤目前的實力,想要強行用蓮劫焰熔鍊魂魄,是非常冒險的事情。
更何況,任何熔鍊過程,都是需要原料的。
這也是他們這些日子一直在爭吵的原因。
懷瑾又急又怒,可是見羲澤施術正到要緊處,只怕她此刻強行打斷,這滿山弟子都將性命無存。她只能忍耐著,等待著,既期待著那個結果,又害怕那個結果。
所有人都在等待,空氣寂靜無聲,只有靈力流轉、烈火灼燒那微弱幾不可聞的聲響。他們中已經有人的身體開始搖晃,施術的手越來越抖,但他們全都咬緊了牙關,拼盡了全力支撐下去——功過成敗,在此一舉!
誰也不願意成為那個讓全派留下遺憾的罪人。
火舌貪婪地吞噬著羲澤的身軀,他逐漸隱沒在沖天的火光之中,身子一輕,居然慢慢漂浮了起來!
明亮的火焰照亮了半個天空,像極了日暮時的晚霞,而羲澤靜立在空中,衣衫輕揚,雙目緊閉,像是遺世而獨立的謫仙人,身處煉獄火海之中,依然不減他半分風華。
火焰的顏色慢慢開始發生變化,由紅轉橙,由橙轉藍,由藍轉紫,紫色又慢慢地便為灰黑色,像是火堆燃燒過後殘餘的灰燼,漫天塵土飛揚,火星四濺。
羲澤臉上、身上的傷在烈火灼燒之中竟慢慢癒合,他的面板展現出如玉一般的瑩白色,然後竟開始慢慢地變透明,就連身形都開始發生變化——四肢、身軀蜷縮收攏,五官模糊不清,他終於和火焰融爲了一體。
“呀!”
不知道是誰驚呼了一聲,眾人聞聲望去,才發現,火焰之中,緩緩綻開了一朵由烈火組成的蓮花,蓮花初綻,上百片花瓣隨風漂浮,花蕊卻是寶藍色的,兩根花蕊一眨一眨的,像是一雙洞悉塵世的眼睛。
“聖蓮花……”懷瑾喃喃地道。在場所有人之中,恐怕只有她認出了那是聖蓮花,那種只生長於西南山巔聖蓮池中的奇花,萬年一開花,萬年一結果,即便是在神界,也絕少有誰親眼目睹過它的風姿了。
原來……羲澤不是人,也不是妖,他是一朵聖蓮花。難怪,他出生就自帶蓮劫焰,天資聰穎,悟性極高,其進益速度,凡人一生也難望其項背。
懷瑾神色複雜,為什麼會有一朵聖蓮花降生在重嘉派,恰好被她撿到?又為什麼十年以後,羲澤又會恰好撿到小捌?又恰好,羲澤的蓮劫焰能夠救小捌?
難道這一切真的僅僅是巧合嗎?
她抬眼望天,夜幕沉沉,無星無月,但她分明看見漆黑夜幕中一抹明亮,那是星君如絲緞般的銀髮,在夜色裡逶迤舒展開,織就一幅華麗的畫卷。
“心思深沉,算無遺策,這便是你麼?”她喃喃地說道,“有沒有誰能讀懂,你永遠噙著的笑意背後,到底在想什麼?”
就在她失神的那一剎那,異變陡生!
聖蓮花以肉眼根本看不清楚的速度枯萎,滿山的火焰在狂風中遁於無形,天際重新黑了下來,所有的堅持、所有的犧牲,終究湮沒在那樣慘烈的毀滅之中。結界中,有一襲藍衣重重墜落在劍臺之上,發出沉悶的一聲巨響。
“掌門!”
“掌門!”
“掌門!”
眾弟子皆是大驚失色,收回長劍探身上前,而蕭寒已經眼疾手快地衝了過去,將羲澤攬在懷裏。
十八歲的少年天才無力地躺在蕭寒懷裏,一手攥緊了蕭寒的衣袖,他的雙眼大張,眼底不斷翻滾著的,是無盡的不甘和恨意,他的嘴裏不斷地往外涌著血,染紅了他的天藍色長袍,身體劇烈地抽搐,喉結滾動,吐出幾個模糊的音節。
蕭寒湊近了聽,半晌才聽見師父在說:“到底還是……功歸一簣……”
他額間的聖蓮花逐漸黯淡,直至消失不見,而後他頭一歪,就昏死在了蕭寒懷中。
從結界破的那一刻,懷瑾就踏上了承天劍臺,劍臺上人流涌動,喧鬧吵嚷,她踏著滿地的血跡一步步上前,卻在距離羲澤五步遠的地方停住了腳步。
她不敢上前,生怕聽到最不想聽到的結果。她以為自從含舒死後,這世間再沒有誰的生死能牽動她的情緒,能讓她怯懦軟弱,連聽一個結果的勇氣都沒有,卻原來經歷了一萬年,還是如此。
血液漫上她的紅錦鞋,冰冷的觸感令她戰慄——這是羲澤的血,爲了她而流的血。
她算什麼?助紂為虐,甚至可以說,始作俑者?她有一萬次的耐心和羲澤爭論,卻沒有采取哪怕一次的行動去阻止他,她是不是心底裏也在暗暗期盼著這一刻的到來?
一個隨手撿來的野孩子,長到如今十八歲,也不過就是匆匆幾麵,與對她有教養撫育之恩的師父相比,孰輕孰重?
她是不是早就在盤算著,用一條命,去換一條命?是不是早就照著蒼穹之上那位神祇的意願,在一步步前進?只是她一直不願意承認罷了。
就在她進退兩難,瘋狂陰暗的意志和光明向善的本能劇烈地撕扯著,將她的精神撕扯得幾近奔潰的時候,耳畔響起了一聲熟悉,卻又遙遠的輕喚:
“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