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

    夜色裡，青衣少女披散著長髮，赤裸著雙足站在及腰深的灌木叢裡，雙手交疊，口中唸唸有詞，整個身子都被籠罩在一層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光界裡，等到咒語唸完，她伸手朝前一指，大喝一聲。

    “呼！”平地裏突然起了風，吹得大片的灌木叢往前倒伏，少女的面前有一叢細細的水流涓涓流淌，慢慢彙集，最終變成了手掌大小的水團。

    那形狀卻還在變化。

    慢慢分出四肢、身子，罩上衣服，長出頭髮，水做的頭髮也在順著夜風飄揚。

    那是一個俊俏的男娃娃，緊閉著雙眼，唇齒卻微微含笑，雙頰不點而紅，長睫微微抖動，他盤腿而坐，宛如一座雕像，其眉目、其輪廓，分明就是一個縮小版的息華！

    “凝！”少女手勢再變，那些本來還在流動的水一瞬間突然停滯不動了，晶瑩剔透，散發著絲絲的寒氣。

    “息華，你看！”她伸出手接過娃娃，像獻寶似的遞到身後盤腿而坐的黑衣男子面前。

    息華卻連眼皮都懶得抬起。

    “沒意思！”少女嘟嘟嘴，將手一捏，那個小息華便重新變作水，消失不見了。

    “太沒意思了……”她托腮趴在蠶豆上，兩眼無光，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有了兩個凝香淚的碎片助益，她修煉速度突飛猛進，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她就已經能隨意幻化各種形態，並且……學會了冰法。

    起初她還挺高興，想到兩個碎片就能有如此神威，若是她有了一整滴凝香淚，又該是何等境界？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他們已經在這個靈泉村的郊外待了整整一個月！

    其間息華根本沒有挪動過位置，他幾乎就是這樣盤腿坐著一動不動地坐了一個月，一直閉目調息。

    “想來是傷得挺重。”漓若暗自嘀咕道，也不敢打攪他，息華讓她練術法，她也不敢怠慢，老老實實一天天地練著。

    只是……真的太過無聊了啊！

    懷瑾一看情況不對，就說既然到了人界，得去看看她家兔崽子。她在人界有個當掌門的小徒弟，也是好幾年沒見了，漓若自然也不敢攔著。

    於是就這樣天天盯著息華練術法，練了一個月，再美的皮相也能看出審美疲勞不是？

    況且息華美則美矣，總是了無生氣，像是一塊萬年不化的冰疙瘩，連那纖長的眼睫都好像凝著千萬顆冰渣子，若是那雙眼睛睜開來，又當是怎樣的如墜寒淵、萬劫不復？

    漓若甚至已經在盤算著，若是趁息華不注意逃跑，以蠶豆的速度，息華要花多久時間能追上她？

    “神路漫漫，一個月你就撐不住了，以後的幾十萬年，你又當如何？”似是察覺到她的坐立不安，息華閉了一個月的眼睛終於睜開，見她這樣頹唐，忍不住出言道。

    “你活了？”漓若驚得跳了起來，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訕笑道，“那、那個，你沒事啦？”

    “嗯。”息華隨口應了一聲，一面理著自己被風吹亂的衣襟。

    “本以為成神有多好玩，纔跟著你上了神界，誰能想到，當神這麼無聊。”她悶悶地道，“天天就是練術法，練術法……”

    “成神不是爲了玩。”息華的語調又冷了下來，“這一個月，你是否有察覺身邊的變化？”

    “有啊，現在的靈泉村有水、有樹、有花，他們種了莊稼，不再用面罩遮臉，每天可以打水洗澡，到處都是鳥語花香的，再也不用聽見他們的哭聲了。”

    說起這個，漓若還覺得十分自豪，她不光救了女魃，還救了靈泉村，真是天大的功德一件！

    “不錯。”息華起身，長身玉立，目光望向土坡下的靈泉村，又問道，“你瞧神界眾神生命無盡，神界才得以長存，人界卻又是為何，可以存在千萬年？”

    “因為……”這個問題卻是難倒漓若了，她皺眉苦思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因為他們會生娃娃！”

    息華這才緩和了語氣，道：“草木枯榮，人世繁衍，他們以他們的方式延續，這是他們的宿命，也是他們孜孜以求的東西。”

    “而我們……”他忽地話鋒一轉，“生而為神，我們的職責便是守護，以我們的方式，守護人界萬世長存。”

    “守護人界？”漓若聽得似懂非懂，她早有疑問，神君說神不該流落在外，可所有水神都逗留在人界，而神界，似乎也沒有水神的用武之地。

    原來水神的職責不在神界，而是守護人界嗎？

    “那我救了女魃，算不算也守護了人界？”漓若好奇地問道。

    “自然算。”息華直截了當地給予了肯定。

    “哈！”漓若歡喜地拍了蠶豆兩下，給了它一個親切的“愛的撫摸”，蠶豆嫌棄地倒轉身子，試圖用倒立的方式將她甩下去。

    “蠶豆，你也立了功嘿！”漓若只當它是高興，揪著它光滑的皮跟著它翻了兩圈，“也不用倒立這麼高興吧？放心吧，跟著你主子我，以後包你天天立功！”

    息華瞥了一眼蠶豆，選擇無視它求救的目光。

    “這樣的高興，蠶豆，你得好好珍惜。”大意就是大約不會再有下次了。

    漓若的笑容一僵，她怎麼忘了，他可是天生擅長以打擊她來取樂的！

    她從蠶豆上跳下來，揚著人畜無害的笑容問息華：“我們現在去哪裏？”——正所謂大女子報仇十年不晚，等她找齊了凝香淚，看她怎麼收拾他！

    “等。”息華見沒打擊到她，眼眸微閃，言簡意賅地道。

    “等什麼？”漓若不解。

    “等……慶忌。”他救出女魃，囚禁淵臣，鬧出這樣大的動靜，神界不可能一無所知，算算時間，此刻信使差不多也該到了。

    果不其然，他話音剛落，便見半空中，視線所及之處，一個鬼頭鬼腦的小娃娃扶著他的小黃車，從雲後猶猶豫豫地伸出頭來。

    “小神慶忌，拜見聖君。”他雖則累得氣喘吁吁，但在聖君面前並不敢造次，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漓若眼睛一亮，好可愛的小娃娃！圓滾滾的小臉因為長途奔波而微微泛紅，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竟也是看呆了。

    “妹、妹……”慶忌用手指著她，結結巴巴地道。

    “妹什麼妹，瞧你這身形，總該叫我一聲姐姐！”漓若打斷了他，伸手拂亂了他的小小黃巾帽子，順便在他臉上揩了一把油。

    “我、我已經三十八萬歲了！”慶忌挺起並不堅實的胸膛，壯著膽子叫道。然而他比漓若矮了整整兩個頭，看起來真的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哦？三十八萬歲？”果然，漓若一聽就樂了，下手更是毫不留情，將他粉嫩的小臉掐得變了形，“你是不是經常被嫌棄長得小，所以才編出了這麼個瞎話？但你也不能編得太離譜不是？三十八萬歲，三十八萬歲就長你這麼大？慶忌啊，做神要誠實，要不然會被雷劈的！”

    她拿出了哄騙成元的派頭，雖然成元從來也不會上她的當。

    慶忌猶是不服，正要再與她辯駁三百回合，忽聽息華清了清嗓子，嚇得他縮了縮脖子，把要說的話憋了回去。

    “聖、聖君大人，這是神君大人交給您的信，請聖君大人過目。”慶忌立馬反應過來自己的使命，從懷裏掏出信恭恭敬敬地雙手呈給息華。

    息華接過開啟粗粗看了看，漓若正要湊過頭去，他指尖已經凝出一團烈火，將信燒了個乾淨，連個渣渣都沒留下。

    “你與神君說，息華即刻回去覆命。”

    “是。”慶忌恭敬地行了一禮，又回過頭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漓若，方覺腮幫子疼得厲害。

    “你有什麼要同我說？”漓若眼睛幽幽放著賊光。

    “沒、沒了……”話音未落，慶忌便慌不擇路地駕著它的小車逃跑了。

    “我有那麼可怕麼？”漓若自言自語道，再怎麼說，也不會比息華更可怕吧？

    息華道：“走吧。”

    “去哪裏？”漓若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息華剛纔說要回神界？她纔不要回去咧！那天在鴻蒙殿裡她和神君吵得那麼兇，她纔不要回去看他的臉色，指不定她又要被罰抄什麼天條了！

    “我不回去！”她當即表明態度，一臉的寧死不屈。

    息華瞥了她一眼，似乎是已經料到了她的反應，也沒多說什麼：“我去去就回。”說著就身子一隱消失不見了。

    “啊喂！”漓若急追兩步，卻連他的衣袍擺都看不到了，“說好的不丟下我呢？說好的以後讓我跟著你呢？大騙子！”

    她氣得跳腳，而後卻又很快地高興起來——這裏可是人界啊，她最最熟稔的人界，她又學會了冰法，還怕那勞什子的妖魔鬼怪？

    大荒縱橫萬里，還不是任她橫著走？

    當務之急是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最好讓息華回來找不到她！

    她倒是十分期待等息華回來，看到她不見了時，臉上又生氣又不好發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