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之前。

    趁著淵臣被漓若騙走的機會，懷瑾避開人群，找到了他們舉行祭神儀式的地點，縱身跳入了那口水井裏麵。

    裡面漆黑一片，水下泥濘溼滑，四周牆壁上還長滿了苔蘚，懷瑾不得不幻出火光藉以照明，在陰冷逼仄的空間裡一步一步地小心走著，卻不料水下通道盤根錯節複雜異常，懷瑾走了半晌，竟發現自己迷路了——她一直在一個十米見方的區域裡來回兜著圈子，用來做記號的苔蘚都快被她摸禿了。

    她叉腿而立，雙手交疊，閉上眼睛，將自己的神識分離出去，查探著四周的情況，可沒想到不論是哪個方向，神識要不了多久就會撞在什麼東西上，是軟的，好像沒有實體，也沒有攻擊性，但她想要再往前一步，卻也是不能。

    她心裏明白，這裏定然是有淵臣佈下的界。

    “奶奶的，老孃面前，也敢班門弄斧！”她大聲咒罵了一聲，催動靈力，變出一隻火蟾蜍，巴掌大小，凹凸不平的表皮上滿布火種，一時間將整個井下水道照得透亮。

    火蟾蜍低吼一聲，幾個蹦跳就去得遠了，它所到之處，無論是苔蘚、水流，抑或是灰塵、蜉蝣，全都被烈火掠過，連絲渣渣都沒有留下，只給她留下了一個幾乎真空的空間。

    她徐徐抬腿，蓮步輕移，腳不沾塵，身影如夢似幻，跟在火蟾蜍後面，一會兒在左，一會又在右，一會兒又直接消失不見了。

    “伏羲八卦陣？”排除掉那些障眼法，她又約摸走了半個時辰，纔將這裏的情況摸了個大概，“看來這淵臣還真的是個高手。”

    然而懷瑾師從重嘉派，本就是花精修仙而來，在門派裡這些陣法機關都是必修課，以懷瑾之能，再高明的陣法也不再話下。

    因為這伏羲八卦本是一個圈，懷瑾一時間也不知道她所在之處究竟對應的是哪一方位，所以她就乾脆簡單粗暴地把她周圍一圈燒了個乾淨——即，她強行把她所在之處扭轉成了火位，火，就是離位。

    八卦陣最妙的就是它能環環相扣，隨機應變，一個方位沒了，其他方位立刻補上，旋轉流動，生生不息，但伏羲創八卦的時候，大約也沒想到，這點恰恰也會被後人利用，成為它致命的弱點。

    那麼她正前方，最遠的地方，就是水對應的坎位。

    懷瑾紅唇輕勾，扭動著她纖細妖嬈的身體，緩緩走向坎位，手中極陰之火已經蓄勢待發，她已經可以想見，這道火一旦將這個空間劈開，背後將會有多少妖魔鬼怪在等著她。

    然而，沒有，什麼都沒有。

    隨著火苗像利劍一樣劈出，在那片混沌之中強行劈開一個缺口之後，水下世界朝她轟然洞開，猝不及防的明亮竟然令她睜不開眼睛。

    那明亮竟遠勝她的火光。

    第二輪火頓了頓，終究沒有再放出去。

    然而很快她就被一陣嘈雜喧鬧的哭聲給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井底，居然有幾十個孩子！

    他們全都穿著灰黃色的罩袍，只露出不過巴掌大的小臉，圍成一圈坐在井底一個密閉的界裡，全部都在嚎啕大哭，一個個眼睛腫得像桃子一樣，淚水好像不會斷絕。

    他們面前是一個巨大的石制輪盤，中間一個小小的託口，裡面放著一塊青綠色的半透明物體，懷瑾一見便知，那就是凝香淚的殘片。

    界裡的光亮，就是那凝香淚殘片發出來的。

    輪盤上遍佈密密麻麻的奇怪紋路，那些孩子的淚水一滴滴的落在輪盤上，沿著紋路流到託口裏，一一被凝香淚吸收。

    懷瑾竟被這一幕驚得忘記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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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香淚聚合不易，需要靈力供奉，否則很容易再次崩碎。也許是淵臣的血統不純，或是別的什麼原因，導致他無法供養凝香淚，他便想出了這麼一個奇異的法子，用孩童的淚來供養凝香淚。”懷瑾解釋道。

    “竟有這種事？”漓若聽完，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怪不得她們在村裏就沒發現過小孩子，原來都被他關在井底了！

    用女魃來製造這裏乾旱的假象，再用神女降世來欺騙人類，以此換來人類的供奉，虧他想得出來！

    “著實是可惡，早知道當時應該多踹他兩腳！”漓若懊悔不迭。

    “現在女魃走了，水源重現，他們也不再需要凝香淚了，我就拿回來了。”懷瑾道，“只是他們對水神和淵臣之事還是堅信不疑，我都快把口水都說幹了，他們還是覺得水源重現是因為神女顯靈。”

    她說著翻了一個白眼，“人類就是愚蠢。”

    “隨他們去吧，畢竟信奉了一千年，你要現在告訴我小成元是個王八蛋，我定然也會揍你。”漓若這點倒是頗能理解他們，“再說了，我覺得那個神像挺好看的，毀了也可惜。”

    “嘁。”懷瑾順便也賞了她一個白眼。

    漓若很快就將這事拋到了腦後，只專心把玩著凝香淚，那碎片看似堅硬，落在她手中卻好像隨時能化開一樣，一呼一吸，跟隨著她心跳的節奏，甚至能感受她的悲喜。

    “真是個寶貝。”她喃喃地道，眼中散出希冀的光。

    懷瑾輕哼了一聲，道：“上古之時，靈氣充溢，靈寶層出不窮，幾乎每個神祇都有這麼兩三個寶貝，到了現在，神啊仙啊的越來越多，靈寶卻是越來越少了，如吸靈柱這樣的邪物還存留於世，凝香淚卻屢屢崩碎，真是造孽！”

    “屢屢崩碎？她碎了很多次嗎？”漓若一怔。

    “對啊，據說漓君花了好幾萬年，纔將它們重新拼湊在一起，卻怎麼也找不到最核心的那塊，所以無法發揮它最大的威力，漓君一走，凝香淚就又崩碎了。”懷瑾給她解釋道。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息華終於站起身，從袖中掏出了另一塊碎片，幾乎和這塊一模一樣，只是個頭小了很多。

    “這是從馬腹那裏得來的？”漓若好奇地問道。

    “嗯。”息華應了一聲，“本來沒想好什麼時候給你，但你既然要做天地水神，這些你就先收著吧。”

    言下之意，剩下的，你自己去找。

    漓若猛地醒神，拽著懷瑾的胳膊問道：“你說漓君找齊這些花了多少年來著？”

    懷瑾毫不留情地推開她，十分做作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既然是在人間，就得奉人間作息，算算時辰，本仙女此刻該安歇了，要不然啊，容易老得快！”

    漓若再轉頭全看息華，息華負手而立，抬眸專心看著漫天星辰。

    “你們……”漓若氣惱地踱了兩腳地面，卻忘了此刻沙地已經漸變成了湖泊，連她一跺腳，都能跺出個水花來，不期然就被濺了滿臉。

    懷瑾一臉幸災樂禍地笑著，轉身便要離去，還好漓若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急急道：“姐姐，我的好姐姐，這次你可得幫我！我給你染指甲，三次，啊不，五次，大不了你說幾次就幾次嘛！”

    “唉我算算，加上這次，已經三次了吧，前債不清，後債不借！再說了……”懷瑾偷偷地覷了一眼全神貫注看星星的息華，壓低了嗓子，神神秘秘地湊到漓若耳邊，“有聖君大人給你保駕護航，我再在一旁待著不就多餘了嘛！”

    “他……”漓若跟著看了一眼，滿臉的扭捏，“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他老是突然丟下我也是事實，誰知道下次我又碰到什麼妖魔鬼怪，他又跑不見影了！再說了，他也沒說……以後要不要帶我……”

    懷瑾拉著她走了更遠些，才道：“小若若啊，你是形如此名，實在是太弱了！莫說那神界滿殿神仙，就是這人界，你也多的是打不過的妖魔，所以……”

    她狠狠地打擊了漓若一番，才又說道：“所以啊，你才更要抱緊他的大腿，他不要你跟，你就真的不跟了嗎？現在死皮賴臉些有什麼要緊，等你拼全了凝香淚，到時候神擋殺神，人擋殺人，你再踹了他也不遲嘛！”

    她把過河拆橋卸磨殺驢講得是無比冠冕堂皇、理所當然。

    偏漓若在旁邊聽得入神，一邊點頭如小雞啄米。

    她正要接話，忽聽身後傳來沙沙的腳步聲，踩在沾了水的沙地裏，聲音沉悶而輕微，偏她聽得清楚，忙止了話頭。

    卻是息華。

    他的臉色陰晴不定，似是躊躇難決，半晌才問道：“你之前說，你是氣我丟下了你？”

    “誒？”漓若一時沒反應過來。

    “以後，你便跟著我吧。”說這話的時候，息華並沒有看她，反將頭又偏了回去，所以漓若不知道他說這話時的表情，不過想想也知道，肯定是——沒有表情！

    但是他的意思是說……他以後不會丟下她了嗎？這樣想想，未來的日子好像也不錯啊？

    找成元，找凝香淚，修煉術法，虛度了一千的光陰，現下卻又突然有了目標，還有了那麼多的好朋友，管他前面是鮮花滿地，還是荊棘遍佈，都先走下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