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位氣質高華、面目柔和的白裙女神，她從天際緩緩降落，停在聖蓮池邊。

    “果然是漓君。”她望向冰棺之中沉睡著的女子，神情似喜似悲，“暌違多年，想不到竟以這種方式得見故人。”

    正在認真專心為成元治傷的漓若手中動作突然一僵。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是多麼的熟悉！

    她不可置信地轉頭看去，一眼就認出了，那是……湘？

    她不是死了嗎？為什麼現在又好端端的站在這裏？如果她沒死，那歸墟之中的壁畫又究竟是怎麼回事？她開始恍惚起來了。

    “子瑜，過去的事情已經太久，你可能已經記不清了，我只問你，漓君之前，還有一位水神，你可記得是誰？”白裙女神柔聲問道。

    “漓君之前……水神……漓……”息華原本是記得的，可不知怎地，他又突然記不起來了，他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頭，神情迷亂。

    “傻孩子。”她的眼中滿含悲憫，“你可知，漓若到底是誰？”

    見息華的表情越來越痛苦，她不忍心再問下去，轉而又看向漓若。

    “湘姐姐……”漓若喃喃地叫道，她看起來和壁畫上一模一樣，“你是湘姐姐？”

    湘一怔，繼而一喜：“你想起來了？”

    “什麼想起來了？”漓若茫然地搖搖頭，“我、我在歸墟的壁畫上見過你，你……”

    她卻不敢提起共工，生怕這個已經成為禁忌的名字，勾起她的傷心往事，可即便是這樣，湘的眼神還是暗了下去，面上流露出悲傷的情緒。她緩緩地搖頭：“都過去了。”

    “漓若，你可認得這七顆荒輝石？”她指向冰棺之下，那一方璀璨奪目的冰晶臺，冰晶臺四周鑲嵌著七顆晶瑩剔透的寶石，蘊含著巨大的能量。

    “荒……什麼？”漓若不解。

    “這是你當年親手煉製的，女媧娘娘煉五色石補天，而你效仿女媧娘娘，取四海八荒晶石，煉製了這七顆荒輝石，用來鎮聖蓮池。”

    “我？”

    “是的。”湘緩緩點頭，“當年，弒神柱一事之後，你回到這裏，拼盡最後一次力量，將自己的護身真元注入荒輝石中，荒輝石終於煉製而成，而你卻力竭身死，死後沉睡在聖蓮池中，這荒輝石冰晶臺，就是你的墳冢。”

    漓若聽得呆了，這個故事……這個故事，她分明聽過！在歸墟的壁畫上！可是，這個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妹妤嗎？難道她就是妹妤？怎麼可能呢？

    湘繼續說道：“荒輝石威力巨大，可以鎮妖邪，淨靈氣，聖蓮池水所到之處，諸邪退避，聖蓮花開到之處，祥和安樂。而你身死之時，聖蓮池中忽有一團池水騰空而起，迅速吸納五彩雲靄、天地靈氣，更汲取了你一點真元，化身為神——她就是漓君。”

    他們的目光都落在那口冰棺之上，漓君那樣安靜地躺在裡面，經過了一千多年依然面目栩栩如生，彷彿下一秒就會睜開眼睛坐起來。

    “自誕生之日起，她便承擔起了掌管天下水脈的重任。這數萬年來，她做得很辛苦。而一千年前，天地浩劫，漓君力竭身死，隕滅之前察覺到了你的誕生，爲了保全你，她將最後的真元給了你。她不知道的是，她當時在挽救的，不是自己剛出生的妹妹，而是她的姐姐，那個賜予她生命的姐姐。那個姐姐，就是妹妤。”

    她走上前來，柔軟的雙手緩緩撫摸上漓若的面頰，透過截然不同的面容，穿越三十萬年的時間，她回憶起記憶中那個活潑伶俐的小女孩，如今卻已面目全非。

    其實面目全非的，又何止她一個呢？

    “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誰能猜到，你就是三十萬年前身死的妹妤。命數兜兜轉轉，竟還是回到了你的身上。”

    “我……真的是妹妤？”漓若呆呆地指著自己，“你有何憑據？”

    湘笑了：“因為，我是月。”

    “什麼意思？”

    “你可以理解成，我是上一任司曜星君，染墨的前輩——司曜只管人界命數，而我，卻掌管六界命運。”

    湘依然溫柔地笑著，卻展露出說不出的氣韻和威勢。她的驕傲、她的悲傷、她的迷茫、她的不得已，盡在這一句之中。

    “什麼？”就連息華都忍不住驚呼了一聲。他已經平靜了下來，將她們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聽進了耳中。

    “那你……”漓若的疑問越來越多，卻不知道該從何處問起。

    “可我卻愛上了共工，一位被我掌控著命數的神。”湘緩緩搖頭，“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突然發現我失去了掌控六界命數的能力——這也許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

    此後六界逐漸貌合神離，最終分崩離析，形成今日之格局。而我也在這一過程中力盡隕滅——共工以為我隕滅了。直到十萬年之後，我從月之中重新脫身而出……”

    “復生嗎？”漓若接話道。

    “不，你是復生，而我頂多只能算甦醒。”湘的笑意有點苦澀，“我和你們不同，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一個神祇——我是不滅的。

    但是因為力量耗盡，會陷入沉睡之中。等我再想起來，想要尋找共工的時候，我卻找不到歸墟了——雖然我無法再掌控命數，但我依然瞭解神界發生的一切——可我卻找不到歸墟了。”

    共工以為她隕滅了，所以在妹妤也身死之後，他悲痛欲絕，從此將歸墟隱於弱水，不見天日，卻萬萬沒有想到會因此和湘永遠錯過。

    漓若想起歸墟石碑上的字字棰心泣血，不由得悲從中來。

    “說了這麼多，那你應當知道如何復活漓君了？”息華突然冷冷地問道，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平靜。

    湘卻沒有因為息華不遜的口吻而生氣，只是耐心地解釋道：“子瑜，你去過人界，應當知曉，人世間的生老病死，都是不可逆轉的事情，即便只是一個小小的傷口，癒合之後，也再難恢復如初。其實，神界也是如此，且不說洪荒時期的鴻鈞老祖、盤古大神、女媧娘娘都已歸於混沌，即便是近幾千年，也有不少神祗羽化湮滅。

    漓君可保肉身不損，是因為她是五彩雲靄靈氣所化，又將肉身儲存在聖蓮池之中所致，但是，她的魂已經散了，她已不可能醒過來。”

    “那……漓若呢，漓若又是如何復生的？”息華顯然不甘心。

    “她的復生自有因緣，聖蓮池、冰晶臺、荒輝石，缺一不可。”湘搖頭嘆息道，“這世間的許多事情，都是天意註定，你若著實無法得解，就當做三十萬年前的妹妤已經死了，你面前的這個，只是漓若罷了。”

    “只是漓若？”之前還說她是漓若，現在又說她只是漓若？

    “不錯，漓若，你已經離開太久了，前塵往事，雖則與你相關，卻又與你無甚聯絡。望你以後善自珍重，造福天地。”

    “多謝湘姐姐。”漓若似懂非懂，但還是依禮給湘行了一禮。

    湘點頭微笑，繼而又道：“子瑜，你還不明白？”

    息華沉著臉不吭聲。

    “子瑜，這吐曼妥會侵蝕你的神智，以至於你方纔做出這般荒唐事來，不如趁著它立根未穩，早些除去吧！”湘又殷殷勸解道。

    “你知道吐曼妥？”息華猛然抬頭，目光如電。

    “當然，我無所不知。”

    “你是說息華額間的這朵花，會侵蝕他的神智？”漓若想起剛纔在弒神柱時息華的奇怪行徑，以及他剛纔……這麼說都是這朵花搞的鬼？這麼說都是誤會咯？

    那他和漓君之間……漓若狐疑地偷覷著息華。

    “我有分寸，多謝月神關心。”息華冷然應道。

    “罷了。”湘嘆息著，“我該回去了。”

    說話之間，她竟已麵現疲倦，看來當年的傷勢已經令她沒有辦法再恢復到從前了，她需要大量的休息，來換取這片刻的清醒。

    “等等。”正要離去之際，息華突然叫住了她，“那……這聖蓮池頃刻之間聖蓮俱毀，又是何故？”

    “聖蓮萬年開花，萬年結果，萬年凋敗，這只是它們的天命罷了。”

    “天、命……”息華冷冷地咀嚼著這兩個字，這個如同巨大而沉重的枷鎖一樣，將他們全都囚困在它的遊戲之間的，可怖而又可惡的怪物。

    就在這時，聖蓮池外傳來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結界早已被成元破開了，司曜星君帶著一百守衛魚貫而入，神情嚴肅地看著這一地狼藉。

    他的目光在觸及到那即將離去的神女時，突然麵現驚駭之色。

    “湘前輩！”他失聲叫道。

    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司曜星君也不例外。

    他從湘手中接過戮星杖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了，湘已經時日無多。可他萬萬沒想到經過了那麼漫長的歲月，這個早已被他埋葬在記憶深處的美麗神女，竟又重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染墨。”湘柔柔地叫著他的名字，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朝著他微微一笑，點頭致意，然後便隱身離去了。

    司曜沉默半晌，忽然雙膝跪地，表情肅穆地朝著湘消失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他心中暗道，可是湘前輩，我終究，還是要辜負你的囑託了。

    守衛不明，跟在他身後也跪了下去。

    司曜很快恢復如常，他站起身，掃了一眼昏迷在地上的成元，又看看身上多了一個古怪水環、神情與之前大不相同的漓若，對著息華沉聲說道：“聖君，神君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