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我們是一樣的
這個問題,如果她問菡夜,想必一定會問到許多心得。
採樓說息華是獵狗,菡夜說息華是比老虎還要可怖的存在,那麼,對她而言,息華又是什麼呢?她越來越想不明白。
但她知道她腦海裏的聲音是什麼,是惡魔,是慾念,是吞噬一切、毀滅一切的瘋狂,是將她拖向萬劫不復的始作俑者!
她漓若雖然從小逍遙自在無拘無束慣了,捉弄搗鬼的事情從沒少做,但和惡魔做交易這樣的事情,她纔不會做呢!
“息華!”她突然大叫一聲,手腕用力翻轉,冰刺的尖反過來對準了自己,同時一腳往後一撤,身子慢慢地往後傾斜——跳一次也是跳,跳兩次也是跳,這是她自己的心魔,犯不上拉上息華陪葬。
息華還沒做反應,蠶豆一聲尖嘯,已經迅速撲過去接住了她,冰刺在她跌落的那一瞬間消融,那個聲音見狀也立即遁走了。
漓若驚出一身冷汗,看到息華的後背完好無損,連個印子都沒有,而自己也是全須全有,一根毫毛都沒少,才長出了一口氣,忙拍了拍蠶豆的腦袋:“想吃什麼,姐姐給你買!”
蠶豆在她掌心蹭了蹭,然後眼睛瞪著她,瞪得溜圓。
感受到頭頂同樣灼熱的視線,漓若知道息華也在看她,她的背上彷彿滾燙一片,心跳跳亂了節奏,頭縮得恨不得埋進肚子裡,掌心裏冰寒的觸感卻仍在。
息華冷哼一聲,霜天刃呼嘯著劃破了菡夜的面板,露出他素白衣衫下的細膩肌膚,上面一線血紅,正是被息華劃出來的傷口,霜天刃刀刃太薄,要很久很久之後他纔會感受到疼痛,這個時候鮮血早已沿著身體慢慢淌下。
菡夜痛得一縮,卻還記得將採樓護在身後,霜天刃繞了一圈刺向採樓,菡夜來不及細想,伸手去抓霜天刃,反倒被割掉了一截小指!
“菡夜!”採樓驚叫道,回頭望向息華,怒意滿溢,“要殺你便殺,何苦要這麼折磨我們?”
他哆嗦著接住那截小指,想要給菡夜接回去,卻被菡夜阻止了,他痛得滿頭大汗,一次次幾近暈厥過去,卻還笑著安慰採樓,“沒事的,我是仙身,稍後拿一截新的藕節補上就行了。不過……”
反正都要死了,缺一截手指有什麼要緊?
漓若終於看不下去,她乾巴巴地替他們求情道:“放了他們吧……做仙做妖,都是他們的自由,神君未免也管得太多了。”
“他們剛纔還要殺你。”息華任由她白嫩嫩的手指膽怯卻又放肆地抓著他的袖子,冷聲提醒道。
“他們這是被逼急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你說是不是?”漓若賠著笑臉,“我們是神,要寬容大度,胸襟寬廣,就饒過他們一次好不好?”
她說著在息華的心口比了個“胸襟寬廣”的動作。
息華默了默,視線高深莫測地在漓若和菡夜臉上逡巡了三遭,突兀地說道:“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他一邊說一邊收了刀。
“誒?”這回輪到他們傻眼了。
“天地水神漓若胸懷寬廣,對這一切既往不咎,此等氣度,息華望塵莫及。”息華看著她,似笑非笑地道。
“誒?”
菡夜一見這情形,忙拉著採樓,朝著漓若和息華各行了一禮:“多謝神女為我等求情,多謝聖君手下留情,大恩不言謝,後會有期。”說著像是怕他反悔,很快便帶著採樓匆匆離開了。
再看身後,哪裏還有輪迴柱的身影?
他剛剛明明也被冰封在了弱水之中,卻沒有聽到破冰的聲音,冰層裡也沒有他被冰封過的痕跡,他就好像如水汽蒸發一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跑得倒挺快。”漓若還沒來得及問更多,身邊就只剩下弱水滔滔和長風萬里,她其實對剛纔菡夜所說的不是很明白,她只覺得他們滿腹委屈,只覺得菡夜在神界過得並不開心。
自由,生而自由、死而自由,去哪兒是自由,在哪兒也是自由,做什麼是自由,成為什麼也自由!
既然不開心,換個地方豈不是更好?若她哪一天神做膩了,少不得也得去妖魔界混混日子,聽聞那向來不與另界往來的冥界,也多的是俊俏的年輕小鬼,若有機會,做個悽豔絕倫的女鬼也是有滋有味。
息華見她出神,哪裏知道她的思維已經縱橫六界、上下萬里馳騁了好幾圈了,他垂下眼簾,選擇不去看她那一臉的傻笑。
終於又只剩下他們兩個。
息華輕咳一聲,打斷了漓若的沉思,漓若猛地醒過神,第一句話便是:“你什麼時候這麼好心?”
她想起他在捉馬腹時的大開殺戒,想起他囚禁淵臣時的毫不猶豫,再想起前不久他還推自己入水,她怎麼也不會相信,一向冷心冷面的息華聖君,居然會真的放過菡夜和採樓。
息華又咳了一聲,沒有理會她的問題,只是慢慢地伸手,從她染血的心口夾住了點什麼,然後往外一拉——是那半片桃花花瓣。
被這股力一撕扯,本來已經被遺忘的痛楚重新將漓若淹沒,傷口霍地崩開,劇痛襲來,她膝蓋一軟捂著心口就跪了下去,連聲咳嗽起來,咳嗽牽動了傷口,更是令她痛不欲生,哪裏還記得自己剛剛問了什麼。
“你就打算帶著這片花瓣過一輩子?”息華摩挲著那片花瓣,那上面星星點點的都是漓若的血,煞是悽豔。
“要你管……”漓若有氣無力地回道。
息華拉著她在蠶豆上坐下來,開始施術:“坐好別動。”
“先管管你自己吧!”明明傷得比她重多了,她憤憤地揮開了他的手,道,“黃鼠狼給雞拜年……”
息華沉默,他看了看自己那一身的傷,大多是內傷,外面倒最多是割破了點衣服,跟這幾個只會用靈力打架的神和妖戰鬥,驚險固然驚險,但至少面子上是保住了。
也拜漓若所賜,他往來神人兩界萬年,還是第一次在短短几年裏連續碰到三位上古神祇,還都是些不好惹的主,尤其是這輪迴柱,他其實很少有自己的思想,全部意識都用在保護弱水這一樁上,而往往越是這樣純粹心無雜念的神祇,便越是難以戰勝。
許久沒有受過那麼重的傷了,他想起上一次這般,還是在兩萬多年前,那時神魔大戰已經接近尾聲,神界眼見勝利在即,便鬆懈了防衛,卻不料魔界背水一戰,率領殘部重新來犯。
援軍趕至不及,只有息華一個,一直守在兩界出入口,以一己之力擋魔軍十萬,孤軍奮戰直至最後。
當然也是那一戰,讓他突破了自己修煉的瓶頸,靈力進階到了令神君都膽寒的地步。
遇強則強,越磨礪越鋒利,他們從來不會被挫折磨難所打倒。
息華沒有管自己的傷勢,目光落在漓若身上,她偷偷地皺著眉頭,因為疼痛而吸著冷氣,她的心口、背部、膝蓋全都傷痕累累,衣衫零落、長髮散亂,她跪伏在地上,不服輸地瞪著他,眼神依然澄澈明亮。
弱水冰漸漸地消融,遠遠地從弱水盡頭吹來一股和暖的春風,高山上的冰雪慢慢融化,露出底下冒著青茬的草皮,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漓若總覺得,息華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絲溫情。
“你……”
“你……”
他們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息華閉上了嘴,示意她先說。
“剛剛發生了什麼,那個大爪子又是什麼,還有采柔,她為什麼會來這裏?”
“輪迴柱。”息華只說道。
“輪迴柱……是什麼東西?”漓若雖然對神界的事情知之甚少,但她總是樂於提問,雖然息華並不樂於回答,息華回覆的只有一聲從鼻子裡發出的模糊的氣音。
“總說你沒有七情六慾,怎麼卻這麼愛生氣?”她在心裏又默默腹誹著。
“你剛纔去了哪兒?”息華轉而問道。
說起這個她就來氣,自然不願意與他說實話,便心口胡謅道:“我去了冥界,冥王送了我一罈好酒,我一時喝得興起,在冥界討了個官做。”
“什麼官?”
“一時給忘了,聽說是叫什麼什麼勾魂使。”
息華又默了默,才道:“勾魂使是冥界鬼差,真元獻祭給了冥君,印海被鬼氣吞噬,生不得自由,死不入輪迴。”
漓若聽得打了一個寒顫,“我……我是特例,冥王見我長得好看,就特許了我不用、不用獻祭。”
“哦。聽說那冥君特別喜歡年輕貌美的小仙娥,等玩夠了便剝皮拆骨,喝血吃肉,據他說,貌美的仙娥真元要比旁的更鮮美一些。”
“別說了!”漓若終於聽不下去了,實話實說地道,“我……我去了歸墟。”
“歸墟在大荒極北。”息華接道,看他的神情,顯然依然不相信漓若的說辭。
漓若也愣了一下,難道說……她真的從大荒極南,一下子到了大荒極北?只是下了回弱水?
“如果……天地翻轉呢?”她試探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