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三章 飽受摧殘的模樣
除去一個應允,再也沒有任何其他的明示了。
初永望從宸極殿離開之後立即前來天牢,還在路上的時候就聽到了蕭瑤華畏罪自盡的訊息。
她可真等不及啊。
初永望對這位皇嫂的感情頗為複雜,但歸結起來都是負面的,唯有裕寧總是爲了她家的兩個孩子總是懇求自己的寬恕。
可初永望自以為絕非一個聖人,乃至連一個好人都算不上。不但記仇記到骨子裏,還睚眥必報。
他盼著蕭瑤華死,已經盼了很多年。
然而真的聽聞她薨逝的一刻,初永望卻莫名有些落寞。
彷彿在記憶中佔據著尤為廣大的一席之地的那個人,帶著那段記憶裡的時光一併消失了。
原來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
一些曾長久存在於生命中的身影作古,從今往後,便是新的天地了。
狹長的廊道給了他很長的時間思索自己想要問的話,然而真的到了門前,初永望的思緒卻愈發亂了。
駐守在這裏的侍衛檢查過一切尋常,便準備離開,初永望叫住他們:“為何不把門開啟?”
侍衛們有些為難:“太子殿下恕罪,皇上並未准許啟視牢房內的情形。”
“既然父皇準了探視,為何卻不能看到裡面的情形?”初永望產生了極不好的預感。
那侍衛不知如何應對,另一個則坦誠些許:“太子殿下恐怕不會想看到肅親王如今的模樣的。”
“本宮有什麼不能看的?開門。”初永望焦急地命令。
忽然牢門內傳來陣陣咳嗽聲,初永望的心頓時提了起來,那聲音啞得不像初永年,初永望愈發害怕這只是一個障眼法。
為何不讓看到他本人,莫不是他已經死了,父皇弄了一個替身過來安慰自己麼?
“開門。”初永望再次下令,“有任何事都有本宮擔著,你們只管按本宮說的做。”
幾名侍衛沒有辦法,皇上已經糊塗了,面前這位纔是自己將來的主子,得罪他又何必呢?於是相互對了眼神,把牢門開啟了。
牢門內如同一個幽深的黑洞,冷風裏夾著濃烈的血腥味。在厚重的鐵門內還有一道鐵柵欄,初永望仍是被攔在外面,不能繼續靠近。
他隱約看到,緊裡面的陰影中有個癱坐的人。
“出去。”初永望說。
那些侍衛聽話地將椅子放在門前,迅速離開了牢房,只留下他們。
初永望沒有心思坐著說話,他靠近了柵欄,握住欄杆向內窺探。廊道里的燈光有些微落在那人的身上,初永望看清楚的一刻,眼瞳震動。
那人的雙腿幾乎完全被半凝固的血覆蓋,膝蓋已經剜了下去,露著森森骨茬。那人的兩手遍佈深深淺淺的傷痕,指甲全部剝離,肉朝外翻著。蓬亂的頭髮散在胸前,竟是老人一般的蒼蒼灰白。
初永望哽住無法出聲。
這是……初永年嗎?
他們對他做了什麼?
裡面的人遲遲察覺牢門的開啟,抬起頭來困惑道:“……是時候了嗎?”
是什麼時候?
初永望忽然明白過來,他是以為自己要上路了。
“是我。”初永望許久纔開口。
裡面的人愣了一下,詫異:“九兒……?”
初永望記得他呼喚自己的口吻,即便聲音已經嘶啞,還是一下子聽出來。他就是初永年,不會錯。
他還活著。
初永望看不清他的臉,柵欄阻止靠近的腳步,初永望把臉都貼在了欄杆上:“是我,父皇準我來了。”
初永年許久沒有應答,只是愣著。
“他是讓你來給我送行的?”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才問道。
初永望不知如何回答,便避開他的疑問,喚道:“靠過來點,我看不到你。”
裡面的人不但沒有靠近,反而往後退了退:“還是不要看見我更好,那樣……你心裏就還會是我原來的樣子。”
初永望發覺了什麼,從懷裏取出佩刀,讓他聽見刀鞘摩擦的錚鳴:“父皇讓我來送你上路。”
初永年聽見他的話一怔,隨即發出苦澀的笑聲。
“也好。”他說著,“可是……我會來得慢一點。”
他艱難地雙手撐著地,一寸寸地挪過來。側拖著兩條不得動彈的腿,向前挪動的時候,傷口還在滲出血來,在青石地上留下深紅的痕跡。
觸目驚心的一幕令初永望渾身發冷,他想叫住初永年,想伸出手將他拉住,可通體像被繩子勒緊,一動也動不得。
初永望等到他靠近了,廊道里的光終於將他全部照亮。血肉模糊的雙腿,髒污的白髮,清晰地呈現在眼前。可他依舊看不到初永年的臉,初永望再也等不及了,立即跪在地上一把抓住對方的衣襟,將他扯到自己的面前。
初永望看著他,整條手臂都在發抖。
刀刻斧斫的輪廓依舊清晰,那風流聞名的皮相只是被血和灰髒污了,他還是他,唯有那雙俊秀的丹鳳眼,已是兩個駭人的血洞。
發現初永望扯著自己許久未動,佩刀也再無響動,初永年忽然明白了他的謊言,苦笑:“九兒把我騙出來了。”
“為什麼……”初永望問不出口。
你怎會變成這副樣子?
以你的能力沒有人可以對你造成任何傷害!
甚至你想離開這裏,也不必費吹灰之力。
可為何你任由他們對你用刑?為什麼你不逃?為什麼我說我要殺你的時候,你如此平靜?
初永年聽到他隱忍的哽咽,眉頭蹙起:“還是讓你看到了。”
他試圖握住初永望的手,初永望一哆嗦躲開了。
“肅親王府就那麼重要嗎?”初永望咬著牙問,“你寧可爲了那些拖累你的人去死?”
“那裏有依賴我為生的人,有我的親生骨肉,如何會是拖累?”初永年說,“九兒沒有孩子,不知道人的牽絆可以那樣沉重,倒是好事。”
“我不需要那些東西!”初永望憤然。
他開始嫉妒了。
從始至終他都不想承認,自己一直在怕初永年在乎那個王府,在乎王府裡的人超過初永年自己的生命。
可初永年沒有一點出乎了他的意料。
只是……這些意料之中,都不是他初永望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