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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七章 逐出宮門的奴婢

    京城,右相府。

    房中傳來囈語的聲音,莫名的詭異陰冷。

    屋頂上落著烏鴉,默默凝視著進出的人們。

    柳宓先一步踏上臺階,回身將手遞給初月晚,旁的婢女要給初月晚戴上面紗,初月晚婉拒了。

    “人年紀大了,行動不便,五穀輪迴都在床上,難免會有些濁氣,公主還是戴上吧。”柳宓擔心她嫌棄母親的氣味,與其一會兒不滿,還是現在提醒得好。

    “誰人沒有這一天?柳相不會嫌棄自己的母親,裕寧也不會嫌棄為大皋培養出忠良之臣的老人。”初月晚說著便走進去。

    柳宓有些動容,目光跟著她走了幾步,連忙拂袖進來。

    這屋子不是很大,看起來是爲了暖和,將許多窗子都關上了,只留幾扇開著一半透氣。

    裡面的氣味是有些不好聞,但初月晚沒有在意,隨著婢女的指引到了床跟前。

    “老夫人,裕寧來了。”初月晚坐在凳子上對床上說。

    那老太太發現她過來,扭頭一聲不吭地看著她。

    初月晚知道她不大能說話,就坐在這裏先等一等。

    之前柳宓說,他的老母親開口說話了,開始仍是糊塗,直對著人喊娘娘,後來便清醒了些,開始說完整的話。

    可究竟是什麼話,柳宓卻不敢在康樂坊說。

    初月晚想起上次來時候,老夫人看到浴芳鐲反應強烈,恐怕是有什麼相關,就有意沒有告知關憲,自己和柳宓趕回了右相府。

    柳宓用眼神示意婢女們迴避,自己則站在不遠處看著她們。

    等了一會兒,還不見老夫人說話,初月晚想,她是不是要睡了,今日大概不會有什麼收穫。

    正要起身,床上忽然傳來一聲:“娘娘,皇后薨了。”

    初月晚一怔。

    “老夫人,您在和誰說話?”她急忙問。

    柳宓也渾身一陣惡寒,靠近道:“娘,您說的皇后,是哪一位皇后?”

    初月晚抬頭看向柳宓。

    猛地她明白了,老夫人說的皇后,恐怕是母后之前難產薨逝的先皇后。

    而“娘娘”,又是指……

    “娘娘!”那老太太突然伸著雙手從榻上坐了起來,“不要趕奴婢走!奴婢自幼跟隨,願為娘娘肝腦塗地!娘娘啊!”

    她突然看見了初月晚,雙手抓住初月晚的肩膀。

    “娘!”柳宓急忙制止,初月晚搖了搖頭。

    那雙蒼老的手抓在肩上很用力,初月晚感覺到些許疼痛,還不打緊。

    “你是誰?”老太太瞪大眼睛,“是你?你這膽大妄為的奴婢,膽敢動了娘娘心愛的鐲子!你給我脫下來!我打死你個賤婢!”

    柳宓震驚。

    初月晚卻冷靜地挽起袖子露出浴芳鐲:“你再看看哀家是誰?誰有資格戴著這鐲子,你還不知道麼?”

    再次看到浴芳鐲的老太太雙目直了,她驚恐地收回雙手,膝行後退些許,伏在榻上叩頭:“參見太后娘娘!請娘娘饒恕奴婢有眼無珠!”

    果然……

    她所叫的“娘娘”,是太后。

    初月晚給柳宓了一個眼神,柳宓明白她的意思,顫抖的手送來老太太,仍站在一邊。

    “哀家不會責罰你,畢竟你做過的事,你還記得吧?”初月晚嘗試著套話。

    “記得記得!”老太太忙點頭,“奴婢為太后娘娘除掉那心頭大患!奴婢不敢邀功,只為娘娘高興啊!”

    柳宓看著初月晚,心裏忐忑。

    他本就知道母親說的話一定另有隱情,如今這狀況都是因之前見到公主而起,所以要請公主來弄清楚真相。

    可母親這些話,恐怕不是舊事那麼簡單了。

    初月晚皺眉:“你不是為哀家所做,而是你自己要做的。”

    “是是是。”老太太連忙改口,“奴婢自己恨透了那賤人,定要她一屍兩命才解氣!”

    初月晚幾乎要演不下去,輕輕吸了一口氣。

    “你為何恨她?”初月晚問。

    “她從前對奴婢非打即罵!奴婢只是為她捶腿重了些,她便用篦子割了奴婢的臉!”老太太兩眼冒出怒火,“她善妒又暴虐!正如那裘氏一門狼子野心!”

    柳宓大驚失色,忙說:“公主殿下,將我母親喚回來吧!”

    初月晚猶豫了一下,點頭。

    “你做得夠多了,歇歇吧。”初月晚說著,抬起手來在她肩上拍了拍。

    她俯身,在老太太耳邊輕聲唸叨著,不多時那老太太的眼神就又呆滯了,身體也不再緊繃,慢慢合上了眼睛。

    初月晚揉著老太太的手指讓她放鬆下來,扶著她躺下去,柳宓趕忙來接手。

    待老太太躺好,兩人總算鬆了口氣。

    “蒙公主殿下不棄之恩。”柳宓說著跪在初月晚面前,低頭就是一拜。

    “折煞我了,柳相快請起。”初月晚拉住他。

    柳宓拭著汗坐下,清雅俊秀的模樣頭一次變得如此狼狽。

    初月晚請他出來談,柳宓叫人來照顧母親,帶初月晚去鶴園。

    “聽公主方纔一席問話,應是已經知道母親所言的大概事實了。”柳宓道。

    “柳相,令堂從前是宮中的差事?”初月晚問他。

    “此事臣也不清楚。”柳宓道,“臣兒時在外教養,沒有人提起過母親的身份,年紀也小,倒記不得什麼,只是有一日母親忽然回來,攜臣搬去了偏遠之地。分明是窮鄉僻壤,生活十分艱辛,母親卻能請得起私塾先生來為臣授課。”

    初月晚安靜地聽他講述。

    柳宓想起從前便十分感慨:“臣好奇,便悄悄在母親回房的時候去瞧,見她從地磚下面掏出一隻妝奩,從裡面拿了個翠綠的鐲子出來。之後母親便去了鎮上,帶回來許多書和紙筆,還有肉。”

    他微微苦笑:“想來,這就是母親從前在宮中積攢下的了。”

    “為母不易。”初月晚安慰道,“令堂雖大有可能是參與了鬥爭而被逐出宮門,可她對柳相,是一片慈心啊。”

    “公主殿下,母親……母親這副狀況,會不會為自己帶來禍患?”柳宓無比擔憂,“臣雖為右相,卻也是如履薄冰,自保尚且難說。”

    “柳相如今,站隊了麼?”初月晚問。

    柳宓不語。

    “柳相不答是對的。作為公主,或是大國師,我都不該參與前朝的事。”初月晚說,“你謹慎得好,我也不希望為太子哥哥拉攏你或推拒你。你問到的事,我另想辦法。”

    柳宓道謝。

    “令堂的病,一直由太醫院照看麼?”初月晚問。

    “一直是太醫院的兩位太醫交替來看。”柳宓道。

    “我會請江太醫來的。”初月晚道。

    柳宓默默領受。

    “柳相,有件事得提醒你。”初月晚憂慮,“令堂還活著的訊息,恐怕宮中是不知道的。從我方纔的問話可知,先皇后多半是由太后下令,讓令堂下手毒死的。此事父皇知情,不可能不殺人滅口,你與令堂能躲過一劫實屬奇蹟。”

    柳宓已經聽出來了,正因如此,才感到沒底氣。

    “可是令堂是怎麼躲過去的?”初月晚不解,“會不會有人暗中幫助,這件事我想弄清楚。以及,裘家是否參與其中。”

    “此事並未過去?”柳宓意識到其中水深。

    “按理說該過去了,可是父皇總對此提心吊膽。”初月晚道,“我母后本是裘家血脈,你是知道的吧。”

    柳宓點頭:“不過臣並未留心。”

    他不會不留心此事,只是乍聽起來只是八卦,留了個心眼,卻沒有大膽到要去打聽。

    能坐到這個位置上,他也不是輕易就做到的。

    如今兩位皇子的爭鬥,朝堂上的人必定有所傾向,自己因和雲錦書的矛盾,必定是有很多衝突。至少表面上看起來,他右相併不站在太子的那一邊。

    可身為奉行正統之人,柳宓本心裏並不接受太子之外的皇子某圖皇位。

    他只是希望太子身邊,不要有云錦書這種難以控制的武將。

    況且雲錦書,恐怕不會止步於武將。

    初月晚也在想,父皇之所以那麼在意裘家遺留的事情,和先皇后之死,必定是這兩件事在如今仍然能夠掀起波瀾。

    或許正是因為,太子。

    裘家徹底消亡,沒有人再提起裘家與兩位皇后之間的關係,那麼流著裘家之血的太子就不會被動搖。

    若有人藉此說,太子上位是爲了給裘家平反,那麼之前父皇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笑話。

    只有皇后是雲家的,太子是雲家的,纔不會讓父皇的作為顯得那麼荒唐。

    可是這樣的話,父皇一開始就不該娶母后,更不該搞什麼滅門留子的殘忍事。

    初月晚想著,從血脈上說,自己也是裘家的後代啊。

    被牽扯進來的人,柳相的母親,這麼多年守著一個秘密,至今纔在混沌中說了出來,不知她從前的日子,會是如何的倉皇恐懼。

    那些內心的折磨,便是殺害先皇后母子的報應吧。

    初月晚回頭看著憔悴的柳宓。

    他也應該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世有著這麼多曲折吧。

    “公主殿下。”柳宓黯然對她說,“臣竟覺得,與公主有幾分相似。”

    “我也覺得。”初月晚苦笑。

    “可人生如何能選擇自己的出身,又如何輕易能評判父母的對錯。”柳宓道,“臣願代為贖罪,可時事不許。臣願秉持中正,可左右為難。從前不知也罷,如今知道了,心中惴惴不安。”

    “柳相乃是大皋的臣,所作所為,愛國忠君乃是底線。”初月晚道,“並非自己所為的事,不必太過為難自己了。更不必因此,左右了你對時局、是非的判斷。”

    “三人行必有我師,公主殿下已不止一次點撥臣了。”柳宓道,“臣理當尊稱公主殿下一聲‘老師’。”

    “那就不必了。”初月晚笑笑。

    柳宓陪笑起身:“公主殿下可願意在園中走走?”

    “何樂而不為?”初月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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