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九章 遵旨殺無道之君
“不必了。”初永望眼神空洞,“已經沒有意義了。”
雲錦書心裏一沉,卻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今的十九世帝,已是一個厭煩了人世的空皮囊。他生而不幸,屢遭背叛,孤家寡人。前朝後宮都已顛覆,大皋朝在他的手中,不過名存實亡。
也許在外的初家藩王還會回來,可是這短短的一年半載,所有還稱得上遠近皇親的人都已被他殺得難尋一二。所有曾經支撐這個國家的朝臣,也被他殺得人心流散。
後宮的訊息他知道了,母后也已經不在。
初永望思索了許久,反而越來越平靜。
他看清楚了自己的前路。
可是眼前這個人——
他的目光轉向雲錦書,想著,或許還有那麼一點可能,挽回已經被自己毀掉的一切。
他想起了母后那時候瘋狂的舉動,現在竟覺得有幾分道理了。
“雲錦書。”初永望說,“你還會遵照你對朕說的話,照顧好裕寧嗎?”
“臣決不食言。”雲錦書答應。
初永望輕輕嘆了口氣,他已經太疲憊了。
“朕從不是一個合格的君王。”初永望淺淡道,“但朕想,或許還來得及做個合格的兄長。”
龍椅背後受傷的賈晶晶爬了出來,看到雲錦書回來,驚喜般的呼喚道:“雲大人!皇上!皇上,我們有救了!”
他年歲已高,受傷又重,血越流越多,他漸漸已爬不動,瀕臨死亡的面容上卻浮現出喜悅。
“賈公公。”初永望道,“若有人替天行道,斬殺無道之君,天下群雄,是否會願意擁戴他黃袍加身?”
賈晶晶瞬時間驚叫:“皇上不可!雲大人!雲大人萬萬不可!!”
他要求死!
他要讓雲錦書以正當的理由殺死自己,成全雲太后謀權篡位的野心,成全雲錦書接替自己的皇位重整乾坤,成全雲錦書與初月晚此生相伴。
成全……他自己。
“不可……嗎?”初永望攥住雲錦書的手臂,目光近乎乞求,“連你也覺得……不可?”
雲錦書直麵他的乞求:“臣不願。”
初永望顫抖:“爲了她呢?爲了裕寧?”
他抓住雲錦書手中的長刀刀柄,用盡力氣想讓他把刀尖轉向自己,雲錦書感到了他的堅決。
“賈公公,”初永望再次說,“你聽好了,是朕窮兵黷武透支國力,是朕濫殺忠良,御史中丞雲錦書死諫無果,只得忍辱負重左右斡旋,可朕一意孤行,終釀成滔天大禍。”
“皇上啊!皇上……”賈晶晶痛哭不已。
“朕罪無可恕,引得天下共憤。”初永望抓著刀柄的手捏到發青,“雲御史承天命所指,接大國師神意,刺大皋十九世帝於殿前,以慰民心。”
雲錦書嚥下喉中哽咽,抬起頭來。
他用力將刀柄抽出初永望的手,刀刃偏轉。
“臣……遵旨。”
……
雷雨連聲,響徹天際濃雲。
血染紅了議政殿前的石磚,漫漫如同一片紅海。
彷彿在久遠的某天,這景象也曾震撼她的身心,令她產生了改寫命運的妄想。
她終於做到了。
“我要離開京城了。”初素菁把她從馬背上送下去,“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
“謝謝菁兒!”初月晚說著提起裙襬,邊跑邊回頭朝她喊著,“有緣再見!!”
初素菁騎在馬上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轉回頭去。
“有緣再見麼?”初素菁嘀咕著。
不知為何她感到心口一陣刺痛,咬了咬嘴唇,打馬朝著城樓離去。
那個傻公主,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她知道等著自己的是什麼嗎?
為什麼經歷過這些,她仍傻子一般當誰都是自己人呢?
初素菁想不明白。
她至今……仍什麼都想不明白。
風雨無休無止,最後的幾步路竟彷彿遙遠如天涯海角。
“皇兄!!”初月晚在雨中朝著議政殿狂奔。
我回來了。
只要我們齊心協力,就可以重新依靠著大皋世代積累下的國力重新站起來的!
皇兄,我終於如願以償,能夠給你一個光明的未來了!
“皇兄!”她欣喜地闖進大殿。
驟然,笑容凝固在臉上。
“小舅舅……?”
她不敢相信面前所見。
初永望的身體慢慢滑倒在地上,鮮血染透了明黃的龍袍,雲錦書一隻手撐著他的身體,另一隻手卻把著刀柄,將鋒刃抽出初永望的胸膛。
初永望驀地失去全部力氣,仰頭完全垮了下來,儼然無有了氣息。
初月晚頓時腦中“嗡”地一震,一片空白。
一路上,不停地想著,想拉著皇兄的手,告訴他一切都沒事了。告訴他就算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也要相互扶持下去,不辜負那些離開的人的一切託付。
為什麼……
為什麼?
賈晶晶癱坐在龍椅旁垂著頭,面色因失血而慘白著,沒有半分聲響。唯有抻出大片白色裏衣,上面密佈著看不出是字還是畫的血跡,觸目驚心。
初月晚眩暈,幾乎跌倒。
“晚晚……”雲錦書也震驚地看到了她。
她怎麼會這個時候跑回來?!
這條路這麼長,風雨交加,怎麼會偏偏在這個時候……
是初素菁把她帶來的?
雲錦書鬆開初永望的屍體,把他輕輕放在地上,朝著初月晚走來。
初月晚驚恐的目光如針,一根根刺在他心裏。
他想解釋,卻開不了口。
“晚晚,晚晚……”雲錦書語無倫次,只有哀求著叫著她的名字,“我回來了……晚晚。”
初月晚木訥地後退。
那把刀上的血還粘稠著,在地上拖出長長的血跡。
她所有的幻想,全部在這刀上一擊潰散。
來不及思考,沒有力氣去想,整個人都僵硬了,像立在緊繃的弦上,稍微移步就會崩斷。
“是真的嗎……?”初月晚啞了嗓子。
雲錦書站住腳,不敢再靠近她。
“是。”雲錦書承認。
那根緊繃的弦,斷了。
初月晚發出痛到極限的嗚咽,五臟六腑都似絞擰在一起,她砰然跪在大殿冰冷的地上,劇烈地咳嗽著,近乎窒息。
她哭不出。
只有痛,痛到渾身麻木,耳畔嗡鳴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