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青煙，從飄逸的袖管中飛昇。

    嶽清歡仰頭凝視著城樓前那一點小小人影，雨滴終於衝破了那虛幻的法力，落在了他的眼睛裏。

    他抬起手，指尖化成柳絮似的殘片飛散出去。

    “大國師飛昇了！”有人叫道。

    “他要去往彼世！”

    “您要拋棄我們了嗎？！”

    底下眾人驚慌失措，他們放下了轎輦，跪倒在嶽清歡身側哀求。

    可嶽清歡沒有迴應他們，他的呼吸在冰冷的雨中化為白霧，他自己的身軀也漸漸撐不起寬袍大袖。

    “原來本座的生命，之所以如此長久，竟是因為本座早已透支了這無數輪迴之中所有的命數麼。”嶽清歡輕聲感慨。

    他果真已不復為人。

    而是化作了歷史輪迴的洪流本身。

    無數世界中有無數凡人，生老病死，並行而毫不相干。

    可他卻只有一個，生命的火種燃盡了，所有世，所有他，都付與飛灰，與天地共在。

    初月晚注視著他漸漸飄散，在那景象中，她不曾看到嶽清歡有任何痛苦和不甘。驀然白絮沖天而起，最後一眼，她看到了嶽清歡一如往昔的溫柔而淺淡的笑容。

    或許還有一絲絲對這世間的留戀。

    雨簾模糊了視野，唯聞哭聲。

    “永別了，師父。”初月晚呢喃，轉身跳下牆垛，往議政殿跑去。

    ……

    高牆之下，亦有人奔赴皇宮。

    荊叱盡力快馬加鞭來到宮牆附近，令他震驚的是，竟然一路沒有遭到太多阻攔。好像所有有關的人都向著宮苑附近集中，城中街道上的暴徒反而不多。

    可越靠近宮牆，他越覺得情勢危急。

    這邊的人開始散亂，燒殺搶掠，彷彿無人看管的野狗過境。

    方纔過來的時候，他明明在高處屋頂上看到了一群人抬著大國師向宮門去了，那時候無論是教眾平民或是外族來的人，都忽然間停止了他們的暴行，簇擁著一起攻城而去。

    為什麼此時間卻變得如此混亂。

    大國師竟縱容這些人畜生般的肆虐麼？！

    但隨即他覺察到這混亂的來頭，他已經到了近處，根本沒看到嶽清歡。

    瘋狂的人越來越多，他們橫衝直撞，幾乎失智地高喊著。

    “大國師已經拋棄了我們！”那些人在嚷。

    “完蛋了！全都完蛋了！”

    “我不想死啊！！”

    揮舞著大刀的異族騎馬掠過街道，馬蹄踢碎平民的腦袋，血肉把京城變為人間地獄。

    荊叱聽見尖銳的哭喊聲，猛得回頭看見一個騎兵策馬而來，手中抓著個婦女。

    他橫刀在道中，迎著馬蹄子，銀光瞬間斬斷雨絲，那馬蹄和人頭在空中亂飛。荊叱翻身躍起，接住被抓的婦女，放在地上。

    那女人嚇壞了，躺在地上僵硬得像條死魚。

    荊叱轉身朝著宮牆靠近，忽然身後傳來顫抖的話音。

    “沒了……”那女人說著。

    “什麼沒了？”荊叱回頭。

    “人、人不見了……”

    “人？”

    “大國師……化成灰了……”

    荊叱愕然：“他死了嗎？”

    那女人嘴唇青紫，哆哆嗦嗦地，再說不出完整的話。她雙臂蜷在胸口，荊叱看到她的手臂上捆著一根細細的繩子，繩子底下墜著一小片金色。

    荊叱不再追問下去，扭頭翻進院牆，許多宮廷侍衛正從前方列隊跑過，看方向是要去議政殿那邊。

    他們也發現了荊叱。

    一旁單獨的那位衣著不同於他人，一看便知是頭領，他轉過來看見荊叱，道：“荊大人，好久不見。”

    “王世廉。”荊叱認出了他。

    “啊，原來荊大人還沒有忘記本官。”王世廉說著，退向那些侍衛後面。

    荊叱只看這一個動作就全都懂了，手中的刀立即攥緊。

    王世廉自知不是他的對手，馬上對其他人下令道：“攔住他！”

    “當年彈劾我，你也有功。”荊叱抽刀迎敵。

    “那是因為皇上信不過先帝身邊的人，與我何干？”王世廉說，“我不過是順水推舟，荊大人何來記仇？”

    “非是記仇！”荊叱殺得鮮血迸濺，“是我後悔沒有早早認清皇上身邊的佞臣！”

    王世廉臉色極為難看，匆忙轉身要跑。荊叱踹開面前麻煩的侍衛，衝向王世廉。

    “王世廉！我今日要你狗命！”荊叱大喝一聲，揮刀向他頸子上砍去。

    “來人！來人！”王世廉慌忙逃竄呼喊。

    深宮無人應答。

    宮女太監們藏在一個個院門內，探著頭看他們一追一逃。

    王世廉儀態盡喪，方纔還耀武揚威殺上門來，此刻卻如鷹爪下的兔子慌不擇路。

    荊叱再也不給他逃下去的機會，大刀從他頸上削過，身首分離的瞬間鮮血噴薄。窺探的頭縮回去了片刻，不久又探了出來。

    “荊大人！是荊大人麼！”一名有些年紀的宮女跑了出來，哭著跪在他面前。

    “宮中怎了？太后何在？”荊叱忙問。

    那宮女只是嗚嗚咽咽地哭，旁邊又有一個太監跑來，跪下道：“太后已經薨了！！王世廉血洗宮廷，把人都殺了！”

    荊叱頓時眼前一黑。

    太后已死，那皇上和公主……

    “公主呢？”荊叱急忙又問。

    “公主……公主在議政殿！”

    “知道了。”荊叱略略鬆了口氣，將刀在褲腿上抹了一把，接著走向議政殿。

    突然一道陰風從頭頂直刺過來，荊叱飛快地一閃身，竟沒閃過，利箭的鋒芒砰然射中他的肩膀。

    “啊！”荊叱手一鬆，刀掉在地上。

    劇痛令他整個身軀都隨之戰慄起來，可他沒有時間顧及，急忙貼著牆根躲避。牆外沒有了動靜，不知那放冷箭的人從何而來。

    荊叱咬牙，低頭將插在臂膀裡的箭桿折斷。只一碰他就察覺到這箭入肉極深，甚至打在了骨頭上，整條胳膊都抬不起來。

    什麼人會有這般能耐，箭法精準且有如此可怕的力道！

    荊叱腦仁昏脹，許久去想，印象裡也只有一兩個人，且死了。

    可若是雲錦書還活著，也不該攻擊自己纔是！

    難道雲錦書也叛變了朝廷？

    難道……不可能！

    “見鬼！”他罵道。

    他立即滾出牆根的陰影，另一隻手抓起地上的刀，那時刻他視野中有一個黑影從宮牆上空掠過，也是去議政殿的方向。

    荊叱咬牙忍住劇痛，朝著那人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