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六章 甦醒便還來得及
雲錦書頓時有了一絲精神,忙捂住傷口支撐起來,更多的血從指縫鑽出,下雨般滴滴答答地落在瓦上。
每一次呼吸都牽帶起劇痛,可雲錦書能感覺到心臟的跳動。
還不止有一口氣。
嶽清歡發覺他並未瀕死,且再次有了反抗的意圖,當即蹲下抓住雲錦書的衣襟,揚起匕首就要往他要害刺去。
突然,雲錦書抓住了他的手腕。
“呃!”嶽清歡竟感覺到了疼痛。
為什麼會……這個時候……
他的手被牢牢攥住,雲錦書的力量幾乎將他骨頭捏碎。嶽清歡企圖掙扎,可他的另一隻手也完全骨折,根本使不上力氣。
嶽清歡握不住,手指一鬆,刀子掉在瓦上彈了一下,滑落屋簷。
雲錦書勒到青紫的另一條手臂抬起來,扣在了嶽清歡的頭頂。
對面,嬌小的身影顫巍巍地出現在雲錦書的視野裡,她沒有上前,而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攻守易勢。
“裕寧……”嶽清歡喉中發出沙啞艱難的嘆息。
“晚晚。”雲錦書說,“閉上眼睛。”
月色如霜,狂風將眼淚吹乾。
眼前的一切如此鮮明。
初月晚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她抬起顫抖的手,聽話地矇住雙眼。
在初月晚捂住眼睛的瞬間,雲錦書猛一發力,嶽清歡的頭顱從脖頸上分離。
風太大,聽不到任何聲音。
初月晚不敢睜開眼,止不住的抽噎讓她無法呼吸。
為何一直在哭泣?
從何而來難寧的痛苦?
這是身為何人在痛?
一雙手輕輕抱住了她。
“小舅舅……小舅舅!你的傷!”初月晚抓住雲錦書的手臂,不敢抬起頭目睹他全身的鮮血淋漓,“對不起……對不起……”
……原來是這樣。
插在他身上的刀子那麼深,一下一下剜進初月晚心裏,她近乎瘋了,拼命掙扎著破解那場識海的局,直到一切都塵埃落定才感覺到痛徹心扉的難捱。
都是……爲了他啊。
“沒事了。”雲錦書揉著她的頭頂,低聲道,“……沒事了。”
他頭昏得厲害,是毒性侵入了全身。
但好在,嶽清歡那幾刀沒奈何得了他。久經沙場的歷練讓他的身體格外強健,些微的控制便扛下了所有可能的致命傷。
“晚晚,看看我。”雲錦書撫過她的臉,“我好好的呢。”
初月晚微微抬起頭,看著他親切的面容。
“快……快叫太醫……”初月晚根本放心不下。
“我回府就行了。”雲錦書說,“不要告訴人我來過。”
初月晚瞥了一眼塔下的燈光,城裏的兵進駐乾英山,想必已經趕上來了。
雲錦書放開她準備撤出摩天塔,然而錯身的時候,初月晚驀地看見了躺在他背後的嶽清歡的屍體。
那身軀詭異地扭曲著,雙眼卻直勾勾望著初月晚。
她嚇了一跳。
“晚晚?”雲錦書忙把她拉住。
初月晚彷彿魂靈出竅,對他的話毫無反應。任雲錦書如何呼喚,都喚不回她的神智。
深夜的狂風化作波濤,驟然把初月晚吞沒。
……
渾濁的水流裹挾淤泥,在京城的大道上織成骯髒的圖畫。
爆炸後坍塌的康樂坊一帶,已經成為被人遺棄的廢墟。
殘肢,斷壁,焦土。
高樓塌了,燻黑的破碎琉璃瓦堆成山丘。
暴雨中,一個身影還在不懈地刨開廢墟,尋找著生還的氣息。
不知忙了多久,連那雙翻動的手都抓爛了,血痕遍佈,難以屈伸。奮力扒開一堆碎石之後,終於在倒塌樑架下,翻出了一張髒污的臉。
青灰色的天,映得人臉也是灰暗的,生死不明。
刨石頭的手顫抖著,用力紮下去撈起他的手臂,將他從碎磚亂瓦下拖了出來。
還好,還好沒有被梁壓住。
還有一口氣,他還活著。
初素菁把雲錦書拉到空地上,低聲邊叫邊拍打他的臉:“雲錦書!醒醒!雲錦書!”
雨水洗去灰土,蒼白的面容上留下一條條斑駁的痕跡。
他的眼眸微微轉動,甦醒過來。
“什麼時候了……”雲錦書嘶啞。
“嶽清歡已經帶著人去宮門了。”初素菁說,“來不及了,恐怕此時已經……”
“來得及。”雲錦書雙目無神,卻堅持著,“扶我起來。”
初素菁借給他一條手臂助力,雲錦書翻了個身,支撐著坐起。
“你這樣還能動?”初素菁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雲錦書沒有回答。
他滿頭的血幾乎凝結了,雨水也衝不開。初素菁看不出他身上還有什麼傷,浸水後暗紅的官服是分辨不出血跡的,他們的身下只有條條流淌的黑泥。
可她能聽到雲錦書微弱艱難的呼吸。
那一炸,他就在近處。
就算沒有被雜物傷到要害,受到的衝擊也足夠讓人失去行動能力了。
可偏偏他是雲錦書,總能一次又一次死裏逃生,憑他不知道哪兒來的執念,撐著這副破爛的身體絕地反攻。
雲錦書合上眼嘆了口氣。
他眼前的暈眩好了一點,劇痛的身軀也尋回了一絲控制,於是他拄著膝蓋,緩慢地站了起來。
“喂!”初素菁看他搖搖欲墜的樣子,簡直難以置信,“你還要去嗎?”
雲錦書撿起地上掉落的刀,拄著刀柄緩慢地挪步:“你要走就走吧。”
初素菁看著他的背影。
“你等等。”初素菁叫道,“我送你去。”
……
一切如夢似幻,漫長的輪迴在超乎時空的視野下,都渺小近乎虛無。
然而即便一切都是虛無,這一刻她所見的,何不當做是真。
因為縱然看穿了,人也總是活在眼前的。
用那些過於宏大的東西,去說服當下一寸一釐刻在人心裏的感受,反而是自以為是的狂妄罷了。
初月晚如是認為。
有人有遠見,卻不應嘲笑他人鼠目寸光。
這世間既然沒有能統籌萬物的立場,自然也本就沒有對錯。
有的只是一個又一個狹隘的個體而已。
既然是個體,就會在意其他個體的存亡,判斷個體作為的正誤,無可厚非。
師父再如何崇高,究竟在自己眼前,也只是個人而已。
雨水從睫毛滴落下來,初月晚眨了眨眼睛。
她回來了。
前世風雨飄搖的王朝,雖讓她痛苦萬分,卻也是她最割捨不下的一部分。
從強制自己離開的那一刻,初月晚就知道自己遲早要回來,了結這一切。
她仍穩穩地坐在宮牆的垛口上,俯瞰著彙集而來的民眾。
對於這裏的人們而言,她在另一世的經歷不過是這短暫的一眨眼。
而就是這般瞬息,他們所抬著的轎輦上的嶽清歡,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