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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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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三章 你我終歸是螻蟻

    夜空的邊際閃爍明亮。

    “在放煙花了。”初月晚望著那麵輕聲說,“師父是知道今夜煙花盛放,才決定今夜動手的麼?動亂和爆炸的動靜,在這煙花掩蓋之下,是不容易立刻察覺的吧。”

    “本不是今日的。”嶽清歡微笑地也向著那邊眺望。

    初月晚道:“師父為何沒有料想到裕寧會提前發現端倪,制止我所作所為?”

    嶽清歡不語。

    也許他是沒能夠提前發現,又或者像師父在夢境彼端所給的暗示,即便是她發現也無能為力,不如順其自然。

    可是現如今,師父不還是緊緊拉著自己不放,生怕自己破壞了他的計劃麼?

    雖然此時此刻不適合得意,但初月晚隱隱感到了一絲希望。

    但凡師父心中無底,便是自己的希望。

    嶽清歡按著她不動,初月晚卻感覺不到他使上了什麼力氣,好像只是輕輕搭著,隨時可以掙脫。

    但初月晚沒有貿然嘗試。

    畢竟師父平日裏看起來仙風道骨,一旦動起手來,反應並不遜色於習武之人。

    多出一百年的人生,果然不同。

    即便劍拔弩張,涇渭分明如今,初月晚面對他仍恨不起來,唯有悲哀惋惜盤踞心頭。

    應該麼?

    此人毀了自己的一生,若無今世,自己大概連為親人哀悼的機會都沒有,又如何能對始作俑者論之不恨。

    可也是今世,讓自己和自己的仇人成了師徒。

    人生多少不得已,都是循環往復的一報還一報呢。

    若自己恨師父的欺瞞,恨他意圖顛覆王朝,戮儘自己的親族,那麼師父也有多恨自己毀了他的一切,兩世二百年的奠基,他對此世間不公天翻地覆的反抗。

    似乎這樣想,他們之間也扯平了。

    可是師父看起來,完全不像在恨自己的樣子。就像自己,頭顱胸膛皆是空空蕩蕩,在前世那一場亂局之下,悲喜都變得麻木。

    初月晚低頭看著他的影子,若不是現實中正被反絞鉗制,這影子彷彿還是當年在摩天塔,徹夜對影修習的他們師徒二人。

    原來這就是輪迴。

    “裕寧似乎明白師父所講的超然物外了。”初月晚忽然說道,“超乎個人,視野神識遠及廣大天地之間,命運輪迴,似乎都沒有那麼沉重了。”

    “裕寧想通了,還是在誑為師呢?”嶽清歡話語中有些許無奈。

    “裕寧還是想不明白,若師父早就知道輪迴使然,推翻一個王朝還有下一個王朝,縱然廣佈信仰,信仰也將腐朽,天下合久必分。為何又要做這件事,惹得生靈塗炭。”

    “這話,你在前世問過了。”

    初月晚愣了愣,道:“師父記起前世的事,是越來越清晰了。”

    嶽清歡頷首揉了揉她的頭頂:“與裕寧相互明鑑之後,為師的迷障也有所開解了。”

    “所以,為何?”初月晚追問。

    “為師在賭。”嶽清歡道,“而且為師以為,賭得值得。一個非是以血脈為傳承的世代,連人們精神上的寄託也非是皇帝一般絕對的主宰。為師活著也好,死了也罷,他們都不會動搖。”

    “這樣是可能的麼?”初月晚問,“師父自己會放權裕寧並不懷疑,但若師父放權,何人又能主理這天下亂局?”

    “所以說,在賭。”嶽清歡道,“賭大國師成為一個無形無影的符,以初代的為師,傳給次代的你,你仍會選擇適合你的下一個人選,鞏固重新奠基的秩序。”

    “師父若選錯?我若選錯?”

    “裕寧能問出今日這些話,為師就沒選錯。而你,也不會錯。”

    “師父為何篤定?”

    “因為到時候,就不是你來選擇他人,而是接受了你我信念之人,主動來到你的面前。”

    這一次他說罷,初月晚再也無法用自己是個俗物來搪塞。

    因為她懂了。

    真的,聽懂了。

    若是師父,大概真的會做得到吧?

    無形無影,卻讓人心嚮往之的信念,遙不可及,卻又廣佈人間。在此之間,無尊無卑,無有親疏遠近。

    但,要多久?

    “師父在摩天塔的手稿中,寫了一些裕寧看不明白的話。”初月晚道,“手稿中所寫的,看似大逆不道之言,卻像波濤推進,一浪高過一浪,看了後面的,回想前面的,就覺得並非那麼空中樓閣了。若按照這手稿上面的事物發展下去,大約一切皆可成。只是……”

    “裕寧也知道,僅憑你我,是來不及做成的。”嶽清歡道。

    “千年。”初月晚道,“至少,也要千年。”

    好遠啊。

    就連一百年,都覺得看不到頭了。

    若說師父有什麼錯,那便是,看得太遠了罷。

    天空中的鵬鳥,看得見山高水長,看不到渺小的螻蟻。

    可偏偏,是螻蟻構成了這般人世。若拋卻一個個血肉之軀,只談遠大的信念,這殘酷又是何等難以承受?

    “若我也歷經百年之苦,如今的選擇定會不一樣罷。”初月晚說。

    她突然向下一墜,嶽清歡驚覺不對,忙去抓她,可手上一緊,竟只捏住了厚重寬大的袖子。

    方纔說話間,初月晚已經暗暗縮排手臂,一個金蟬脫殼,從祭服裡面滾了出來。

    初月晚只剩下貼身的裏衣,驚恐和寒冷之下一時間汗毛豎立,她來不及遲鈍,急忙閃身往廊柱旁躲去。

    嶽清歡拋開祭服起身。

    “裕寧,今時今日你既然懂了,百年之後你依然會做出和為師一樣的選擇。”他邊說邊指示禮官上前圍堵,“到時候再來一次犧牲,何不現在回頭是岸。”

    初月晚已跑到廊柱跟前,站在炭火前:“裕寧,寧肯活不到百年。”

    說著她不顧炙熱,赤手推翻火盆,炭火迅速滾落一地,將一面前來追她的禮官驚愣了一下。初月晚得到了機會,立即繞過去撤下廊柱邊的帷幔蓋住炭火。

    嶽清歡的臉色驟變,本還端莊如常地站在原地,立刻快步朝她走來:“裕寧!回來!別做傻事!”

    炭火燒著了帷幔,火光順著廊柱向上攀爬,周圍的禮官難以靠近,初月晚則站在越來越大的火勢前,臉龐清晰明亮。

    “你會燒到自己的!”嶽清歡焦急,“來人,滅火!”

    驀地,他看到初月晚悽然的神色,火光中亮點晶瑩的淚珠含在眼角。

    你在為誰悲泣?

    為何痛苦,為何憐憫,為何不忍?

    你既懂得了萬物如芻狗,既連我們之間的仇恨都不再令你動容,你又在哭些什麼?

    嶽清歡心如亂麻,可就在心亂的這一剎那,他醒了過來。

    “師父這個時候,怎麼也成了螻蟻呢?”初月晚凝視他,哀聲問著。

    目光裡,盡是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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