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 睡與不睡的賭注
夜晚在向着清晨步步推移,最冷的時候即將到來,外面的人早已全部躲回帳篷,霜雪貼著地面蔓延進帳篷。
火光裏言雁盯著雲錦書的臉。
對方閉著眼睛,像是睡了可實則清醒得很,每次言雁試圖搶刀割斷他的喉嚨,他都會提前預判,並睜開那雙含著刺骨刀鋒的眼睛盯向她。
言雁認定,這不可能是中原人會有的眼神。
中原人是圍場裡的羔羊,除了人多勢眾沒有任何勝算,這麼多年他們軟弱地在邊域當縮頭烏龜,突然出了關,也不可能在狼群口中倖存。
那些關於達沓失敗的流言,都是他們那些愚蠢而過於魯莽的男人的錯。
面前這個人,是貨真價實的狼崽子。
天亮得很晚。
言雁的眼皮有些打架,她甚至開始渾渾噩噩神志不清。
她很少熬這種夜。
草原上和沙漠裡,夜裏都不是適合出動的時機,看不見的情況下,沼澤、猛獸、流沙,處處都是危機。他們也曾伏擊在夜幕下,但人類的眼睛永遠沒有野狼清楚,禦寒的能力也不可能勝過天生的皮毛,他們自保的方式就是在夜裏躲起來,等待天明。
因為敵人也會在夜晚被殺死,無論是什麼樣的人。
言雁將手指伸向爐火,燒灼指尖的刺痛令她清醒過來,反反覆覆地,她幾乎聞到烤肉的香味,那痛感也開始麻木了。
“阿蘇勒。”言雁說道,“你怎麼殺的雲錦書?”
雲錦書沒有搭理她,只是睜開眼睛默默看著。
“你根本沒有那個能耐,還想讓我嫁給你,不可能。我不會嫁給一個被俘虜的廢物,你打了敗仗,是狼群的恥辱。”言雁激將道。
雲錦書懷疑自己是不是應該裝出一副被激怒的樣子,然而他沒有,只是默默又把眼睛閉上了。
“想睡就睡。”雲錦書說,“沒必要硬撐著。”
言雁怒火中燒,起身在帳中走來走去。
帳篷裡縱然有火依然是寒冷的,她不敢睡,也不敢離開這大帳去找救兵。
“天狼星下凡的地方。”忽然她身後傳來雲錦書的話音。
言雁一愣。
“丹朱聖女率領逝者歸來。”她對接住了暗號,回頭看著雲錦書,“你真的潛伏進了中原人的軍營,你真的殺了雲錦書?”
雲錦書並不作答,只給了她一個眼神。
言雁無疑是相信了他的,連忙走來坐在他的面前:“阿蘇勒,雲錦書不可戰勝的神話已經被打破了,這從頭到尾都是一個謊言。現在中原人撤兵,是因為雲錦書死了嗎?你說實話。”
“他死了,但你和你哥現在去攻打他們,一樣要落入圈套。”雲錦書說道,“賈若表面上撤退,實則用這種方式引起你們的懷疑,把你們拖到包圍圈裏麵,所以要等。”
“等什麼?”
“等‘天狼星下凡’。”
那句暗語中一層層的意思,言雁一知半解,這屬於整個達沓國最高層的密令,作為部落中公主的她尚未有機會知其全貌。
但是身為王子的阿蘇勒或許能夠觸及到天狼王的指令。
而她不知道的是,雲錦書也想弄清楚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其中天狼星下凡或許是指達沓王,又或許是一種天象預告。
要是之前能及時聯絡到晚晚,或許對神學上的事情還不至於這麼捉襟見肘。
他的書信經常被賈若攔截,或者在戰事中不便他親自查閱,很多時候都是延遲了許久才能看到晚晚寄來的信。而他的回信也需要走上幾個月才能抵達京城。
根本來不及。
或許現在自己詢問暗語的機密書信尚未送到初月晚手中。
那場仗開始之前,他剛剛聽賈若提到過京城急報,說達沓人在京中策劃了一場事件,但是具體是什麼並未提及,只說一群達沓人點天燈要求丹朱聖女的指引。
那個時候他才發覺後半句暗語中的丹朱聖女,或許不只是一個符號,而是一種可以被確定在某個東西或者某個人身上的頭銜。
點天燈……達沓人的點天燈是指把人支在杆子上焚燒。
雲錦書非常不安。
他絲毫沒有睏意,甚至連安心閉著眼睛養神都無法堅持下去。眉頭緊皺地望著帳篷出口,視線越過面前的言雁,將其視若無物。
爲了戰勝他自然什麼話都說得出口,什麼事都做得來,要擔負重任就得有這個覺悟,無論言雁是相信他還是不相信,是答應他的“求婚”還是不答應,雲錦書心裏她都已經是個等死之人了。
傷害敵人不是傷害。
殺死威脅到自己人的敵方,摧殘威脅大皋朝的存在,就是天經地義。
從小灌輸在雲錦書腦海中的話在重複著,父親雲勤的教誨,皇帝那一遍又一遍的叮囑。
只要不是自己的親人自己的族群,自己的國家——其他的,就不算人。
或許自己也已經不是人了。
雲錦書看著帳篷簾幕的陰鷙目光在轉向言雁時,很快轉換成了溫和的蠱惑,這就是他在康樂坊練了那麼久以後要用上的東西,眼前任何人,都只是他的工具。
言雁倔強地盯著他的臉,不肯服輸。
雲錦書卻有些厭煩了,又閉上了眼睛嘗試不去想那些京城的繁雜事情,到這裏就是爲了讓自己離開那個環境,讓晚晚好好生活並把自己拋到一邊去,為何還要將這裏的種種事態牽扯上她呢?
靜默持續了不知多久。
言雁已經半昏半醒,完全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熬到頭,那冷侵蝕到了身上,她面前的火爐讓她活著,背後的寒冰將她往死亡里拉近。
迷茫中,她彷彿看到雲錦書起身,走向了帳篷開口處。
似的,他站起來了。
雲錦書掀開了帳子,一束清冷的日光投入帳內,地上的霜雪白的刺眼。
言雁想起來,可是她的腿有些麻木,一下子站不起身了。
突然“叮”的一聲,有東西掉在了地上,她瞬間清醒過來——那是她的彎刀。
“你贏了。”雲錦書丟下刀後說著,走出帳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