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之後，雲錦書成了言雁手下的一個隨從。

    雖然他知道言雁用不著什麼隨從，但是這個身份比大葉支王子阿蘇勒要方便得多。這件事是他們商量好的，言雁認定他有重大要務要稟告達沓王，而云錦書說，自己現在最好藏起身份不要讓她哥哥懷疑，直到見到達沓王為止。

    於是言雁答應了他。

    徹夜，雲錦書一手按著馬刀，一手插進懷裏暖著，握緊貼身胸口處的半塊玉鎖，兩手裏都是自己的命。

    連笳拉貢旗第二天就急匆匆地拔營而去，據說是因為擔心中原人的埋伏。下一個地點則是沿著草場的方向去探查賈家軍的去向。

    雲錦書混在人群裡面收帳篷，幫言雁把她的鋪蓋捆到馬背上，順便觀察著周圍。連笳拉貢旗的統領，部族大王子賴合耶也從他的帳篷中出來了。雲錦書時不時瞥過去，試圖從他遮住半張臉的毛皮大帽和鬍子拉碴中分辨出長相來。

    然而這帽子和鬍子之間，只有一個巨大的鼻子。

    “你一直看我哥哥。”

    聽見這聲音，雲錦書將繩索繫緊，從馬背後麵轉出來：“我看看他會不會走過來殺了我。”

    言雁靠著馬背笑了笑：“他不會的，他甚至不知道你在這兒。”

    “多虧了你。”雲錦書道謝。

    言雁抿抿嘴唇，看著他忙活。

    雲錦書從離開賈家軍之後就沒有再刮鬍子，爲了讓自己看起來像個行軍中的達沓人，他還放任那些小辮風吹日曬結滿了土渣子，糙得不能再糙。

    可即便是小鬍子絡腮，髒成了這樣，言雁還是覺得他和平常的達沓男人不一樣，他身上有殺氣，卻也有一種她無法形容的吸引力。

    像大草原，縱然藏著嗜血的野狼和殺人的沼澤，也依然壯闊美麗讓人心生嚮往。

    “我小時候見過大葉支的十三子阿蘇勒。”言雁說，“你變了樣子。”

    雲錦書看著她：“你也變了樣子。”

    言雁有些意外：“你還記得？”

    雲錦書：“我不記得，但是女人總是在變。”

    言雁不太懂他的話，卻覺得有意思，從馬背上起來，繞到他身旁去。

    達沓的男男女女都是吃牛羊肉喝牛羊奶長大的，身強體壯個頭高挑，言雁的身形放在中原女子比較起來是高大的，然而放在達沓人裡又是纖細而精緻的。

    如果一個普普通通的達沓士兵來到這裏，可能還不如言雁高，或者跟她差不多身形，很快就會被揪出來。然而云錦書不是，他比言雁還高一個頭，遠遠超過了達沓人的平均身高。

    這件事還得感謝自己那位對外域研究頗多的爹，從小云錦書就被逼著每天喝牛奶，老爺子認定這麼吃能長高，導致雲錦書後來膩歪得要命，討厭極了喝奶。

    而這個頭如雲老爺子所願，讓他能在這種地方如魚得水。

    雲錦書覺得自己遭遇這些就像命裡早就註定的一樣。

    “你走了那麼久，都在中原人的軍營？”言雁問道。

    “有些話只能告訴天狼王。”雲錦書拒絕作答。

    中原管達沓最重要的首領叫達沓王，而他們自己稱其為天狼王。

    “好吧，不過你畢竟和他們相處過，我想知道中原人究竟是什麼樣子的。”言雁問，“聽說他們長得像剃了毛的羊。”

    雲錦書思索了一下，和毛茸茸的達沓人比起來，中原人臉颳得乾乾淨淨，這麼說倒也沒太大出入。

    但是他知道，言雁心裏和所有久居域外的達沓人一樣，認為中原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的確很像。”雲錦書說。

    前方有領隊的人吆喝啟程，賴合耶跨上駿馬，在隊伍前頭格外矚目。

    雲錦書牽馬讓言雁上去，自己則扯著韁繩在下面跟著走。目光始終注意著前方的賴合耶，這個位置上，只要將旁邊另一匹馬身上的弓袋順下來，一箭，便能讓賴合耶去見他們的天神。

    然而只死一個部落的賴合耶毫無意義，即便他們現在是先導部隊，去尋找賈家軍的，也得等他們找到了以後再下手，來一個有去無回。

    雲錦書想著，若自己計劃，必定先派部分人馬做出駐紮的假象，然後放任達沓的偵查人員往來傳遞錯誤的情報，暗中在誘餌周圍設下重重陷阱，等待誘敵深入，一網打盡。

    或許現在賈若也在做這樣的打算，又或者沒有，雲錦書並不太在意了。

    他現在的目的變成了去見達沓王，是自己深入虎穴。

    “如果你去見天狼王，把你立的功告訴他。”言雁說，“你就可以娶天狼王的公主了，是不是。”

    “我對娶別的人沒有興趣。”雲錦書繼續說道。

    “但是你……”言雁搖頭。

    雲錦書牽著馬快步走著，彷彿沒有再去聽她的話，言雁不滿，從他手中搶著韁繩拽住：“你並不想娶我，你看著我的時候，沒有看著一個女人應該有的眼神。”

    雲錦書沒想到自己的美人計會進行得這麼困難。

    儘管平時他不太明白女人的喜好，但是學總是能學會的。怎麼應付女人，怎麼誘惑她們幫自己做事或者說出真相，他從來沒有失過手，也沒有心軟過。

    但是現在言雁卻說他沒有看一個女人應該有的眼神。

    雲錦書有點疑惑，疑惑到產生了求知慾。

    言雁有自己的道理：“你的眼睛很會蠱惑人，我一開始以為你只是這樣看著我，可是我發現，你注視著遠方的時候，眼神卻比看著我更動情。”

    她如此敏感，雲錦書一時懷疑自己是不是應該比計劃再早點幹掉她了。

    “遠方有草原，也有故人。”雲錦書應答道，“或許只是不一樣的感覺，卻沒有輕重強弱之分。”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因為喜歡我纔想娶我，你是爲了地位。”言雁嚴肅道，“沒有這個必要，你不用騙我。到時候你立了功，我也立了功，你去向天狼王要個可愛動人會跳舞的公主做你的女人，得到你想要的地位，我也有我的獎賞，你我互不耽誤。”

    雲錦書冷哼一聲：“既然你對我沒意思，我還能怎樣？”

    言雁扭頭望著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