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為虎作倀罪應誅
月光下,牢籠裡的人手臂上盤著紅色的花紋。
這不是刺青,而是雷擊在人體上留下的疤痕。
早先真正的裘鳴,在遭遇雷擊之後便一蹶不振,他身負重傷,跋山涉水抵達南海。他報仇的心,尋求真相的心都停跳在那個邊境海岸。
而接受了他臨終囑託的那個人,則帶著他的遺願,將自己的面容毀去,引一道驚雷劈向自己的肉體凡胎。
生或死,一息之間。
若死,便算是償還前半生的恩恩怨怨,若生,從此他便成為另一個人。
雲錦書輕笑。
“那麼你回來,是來求一個裘家的真相,還是爲了自己討還一個公道?”他問道。
“都有吧。”那人說,“雖說裘家的真相,不過是一場宮闈蔓延至宮廷的孽緣,我已見證過許多事實,何須求證。而我自身輕於鴻毛,世事總是如此,討還不出一個公道。可是唯有秉著會為裘家討還真相,纔在這京城有著一點立錐之地。我唯有以那些理由,才能周旋於十八世帝的諸多後繼人之間。”
“裘鳴的死,給了你這麼大的責任麼。”
“我的責任,始終都在我的眼前。”
那人看著雲錦書:“我不是個夠格的師父。我只懂教武藝,不懂育人。我教出來的徒弟,一個死在仇恨裡,一個死於手足相殘,一個即將死於他自己英雄的幻夢,還有一個,是斷送了他們所有人的刀。”
雲錦書雪白的衣衫在月下熠熠。
他就是這把刀。
“師父失望麼?”雲錦書問。
那人搖頭:“談不上吧,我從那麼多年前就試圖將你這火苗掐滅在初始之間,可你那麼頑強,憑藉一己之力,成為這燎原之火,我怪你走偏,不如怪我自己無能。”
“你知道太子殿下多疑成性,且極其偏執,一旦他的心魔佔據了理智,他會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雲錦書問,“所以師父幫太子殿下,是要借他的手殺了皇上,替裘鳴和你自己報仇。也是想將來藉着他的手除掉我?”
那人嘆氣:“大差不差,畢竟殺你是最難的,徐徐圖之,或許還有一點希望。”
雲錦書搖頭:“可你明明可以做得比現在更狠,難道是因為裕寧公主?”
那人默不作聲。
“晚晚一直想拯救你。”雲錦書道,“她在給你找真相,想給你一個公道。”
“可她說到底不過是爲了你們。”對方說,“一己私情而已,並不是爲了我。我試探過這京中的人,若說你、十八世帝,嶽清歡,初永年,初永望……一個個都是雙手染滿了血。那麼初月晚,便是這漩渦的中心。”
“師父不也是一個一己私情的人麼?”雲錦書反問,“俠以武犯禁,師父爲了報答自己的恩情,完成心中的正義,所做出的判斷,誰知就一定是對的,就一定沒有傷及無辜呢?”
“我亦脫不開罪行。”對方釋然道,“不過,我一直在觀察著,想著你們會不會迷途知返,你說我利用初永望不錯,他不也一樣在利用我?我不介意替裘家一直保著他,若是沒有你,或許他也可以是一個明君。可你……你在他身邊,他便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原來太子殿下的惡意,應該怪我。”
“不該麼?助紂為虐,為虎作倀之輩,是比紂與虎,更值得畏懼的存在。”
雲錦書緘口不語。
自己永遠是一把殺人的刀。
若僅僅是一把刀,或許還要看在誰的手上。
可是到底,自己是人。
是可以選擇在誰的手上,選擇是否露出鋒芒,刺向他人。
“原來我在師父眼裏,早已無可救藥。”雲錦書沉聲。
“那你也應該記得,我答應過你在這種時候,我們會以何種立場相對。”對方回答。
雲錦書清楚。
他會不計一切方式,竭盡全力,將自己除掉。
雲錦書低下頭,從懷裏取出一枚小壺,穿過欄杆遞向他。
“如今師父既然要擋我的路,”雲錦書道,“我便先送師父上路。”
對方看著他手中的小酒壺。
雲錦書的記憶與夢境中重合,他這次的甦醒清清楚楚記得那發生過的一切。
前因後果,明明白白。
在自己遞出這一壺毒酒之後,尚在自己盯防下的“裘鳴”斷然逃不脫必死的命運,然而侍衛帶來了關憲,本是皇上回心轉意,要押送他去上面釋放。可他卻提出要與裘鳴坐一坐。
師徒相聚,難免悲切。一番簡短的交談,將這些年的蒼涼道盡。
可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關憲已經發覺那酒有毒。他趁著師父背身說話的時候,一個人飲盡了壺裏的酒,用他自己的命,換了師父的命。
他義無反顧,成全了心目裡的英雄。
可那位英雄呢?他痛失愛徒,對那隱藏在黑暗裡對一切視若無睹的罪魁禍首無法饒恕,他不再靜靜地觀察著等待著一步步的計劃達成,憤而越獄追出。
這一壺酒,此時此刻,就在雲錦書手中。
……
與此同時,刑部大牢的另一邊,也有兩個人在無言相對著。
關憲手足無措,不知道是看她好還是不看她好。
“公主殿下……”關憲小聲道,“我真的會死在今天晚上嗎?”
初月晚認真地點點頭:“不過我要阻止這件事。”
關憲被她盯得渾身發毛,手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只能十指交扣在一起擰來擰去。
忽然不遠處傳來腳步聲,初月晚和關憲都打起了十分精神。
燈火映著人影,是徐聞帶著幾個獄卒前來,在牢門前對初月晚一拱手。
“公主殿下,關將軍,皇上已下諭旨,諒在關將軍護國有功,且受傷的那位大人已經得到了妥善的醫治,今日殿上之事便不與追究。”徐聞道,“至於南海之事,皇上也會另行考慮,不過皇上許諾,定不會讓百姓心寒。”
“皇上終於想通了!”關憲大喜過望,趕忙跪地領旨。
初月晚也鬆了口氣,可是又覺得奇怪:“父皇想開了是好事,南海也的確應該立威,不過這就無罪釋放,沒有問題麼?”
關憲不解:“公主殿下難道覺得有什麼不妥?”
徐聞卻明白了:“公主殿下的擔憂不無道理,微臣也覺得皇上突然將關將軍釋放,的確是有點突然。可是諭旨就是宮中傳下來的,不會有誤。公主殿下若不放心,不妨著人好好盯防,以保關將軍平安無虞。”
“末將雖不敢說陸路上行軍作戰比得過諸位北地的將軍,可身手也是跳海船練出來的,不會那麼容易被奸人所害。”關憲拍拍胸脯,“公主殿下大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