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立本剛剛出了太醫院便被一個人拉住了。這個人二話不說就把他拉到了一旁僻靜處。

    一驚之下，閻立本這纔看清楚來人竟然是大理寺正卿陸雄文。

    “放手，放手，都這麼大年紀了，你這是幹什麼啊？”

    “我幹什麼？我還想問你呢，我看你老頭兒匆匆忙忙跑到御書房給我拆臺去了！我問你，狄仁傑是不是你的學生，我推薦他你給我攪的什麼局啊？”

    陸雄文現在是又氣又急。推薦狄仁傑的事情本來是十拿九穩，可是這閻立本關鍵時刻不給力，高宗含糊了。

    “我跟你說，咱們可是按老規矩，老頭兒你今兒要是不把實話說出來，我這老傢伙可跟你沒完？”陸雄文這一回是真急了，眼睛都急紅了。

    閻立本看到他這麼急赤白臉的樣子，噗嗤一笑：“你老傢伙急了？急了就對了。我跟你說……”

    他還偷偷向左右看了看，特地壓低了聲音。

    “那狄仁傑啊，本來就無才無德。他給我送好酒，送肉，我這才推薦他的。”

    聽了他的話，陸雄文氣不打一處來！

    “你老頭能正經點嗎？有一句實話沒有！吏部尚書，掌管全天下官員的牽升降職。這肥缺哪是酒肉能買得了的？再說了，你手上這一筆畫筆足以讓你足食足喝了。你是不願意賣畫掙錢，不然你比國庫都有錢。他又是酒又是肉……你怎麼餓呢？”

    陸雄文說的倒是實話，當初之所以會讓閻羅本掌管吏部，就是因為這老頭不愛錢。再說了，他就算愛錢也不用賣官鬻爵啊，隨便畫上兩筆的潤筆就都有了。

    再說了，狄仁傑那小子究竟有錢沒錢，陸雄文還看不出來啊？他可是狄仁傑的上司，在大理寺低頭不見抬頭見，朝夕相處一年多了。

    狄仁傑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比閻立本都清楚。

    “那我可就得跟你說實話了啊。不過我說實話之前先給你個機會，讓你改變想法。”

    “少學你徒弟！”陸雄文當然知道這是狄仁傑的口頭禪。他若是掌握了足夠的證據把犯人逼到死角之後，總會這麼說一句：我給你個機會讓你改口。

    如果犯人還是鐵口不認，他狄仁傑就會把所有證據全都砸出來環環相扣，連口供都不用問把人扔進大牢。

    沒錯，狄仁傑問案無數從來不打犯人，甚至連口供都不用，直接鐵證斷案。

    所以，無人喊冤。

    “你可想想，這個事情上殺人的手段你和我都不知道。但是有一件事情咱倆應該看得清楚，辦這事兒的是人。既然是人，這個人可以在大明宮來去自如除了輕功卓著之外，那就是他非常熟悉大明宮。你覺得這是怎麼回事？”

    陸雄文張口結舌。

    可是閻立本也沒給他說話的機會。

    “這事兒是外邊鬧鬼了，可是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啊。從永徽元年到死前，蕭淑妃和王皇后兩個人鬥來鬥去，在後宮的關係可是盤根錯節。這一次事情針對武皇后，恐怕是當初留下了幾個內鬼吧？這事我都看明白了，你能看不明白？”

    “對啊，所以我才讓狄仁傑去查啊。我明白啊。”

    “你明白什麼呀？”

    閻立本直接打斷陸雄文。

    “狄仁傑現在是什麼？不過就是一個七品寺丞，大內的這些人之中就算是一個養狗逗貓的小太監，只要幾句話說對了時候就能置他於死地！他現在毫無防身之術啊。你這哪是讓他查案子啊，分明就是把他架在火上炙烤！你說我能不趕緊過去攔著你？你這老頭兒啊，就知道破案子，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

    閻立本說完便往外走。陸雄文這回算是明白過來了，難怪閻立本在御書房來去匆匆。

    感情，這是急著護犢子啊。

    兩個老頭一邊朝著宮外走去一邊鬥嘴先放一旁。

    書歸正傳，再說在大理寺辦案的狄仁傑。

    “下一個！”狄仁傑高聲朝外面喊了一聲，手下落筆成文便將一份文書寫好，遞了出去。

    他旁邊的一個執筆趕緊將書案上的一沓子文書搬下去。這些都是狄仁傑從早晨到現在審理好的案子。

    旁邊一個寺丞聽到狄仁傑的聲音趕緊捧著一份文書過去。

    “兵部轉過來的案子，十個人背叛大唐殺死自己的隊長打算投奔突厥，結果被突厥趕回來了。按照律法，這十個人為首者斬，其餘者流，但是現在十個人誰也不說誰是為首之人。”

    “就這個？”

    狄仁傑從旁邊拿了一道空白文書放在書案上。他口中說話，手下落筆，說完之後文書寫好。

    “讓兵部從這十個人之中，隨便找兩個拖出去斬了。這兩個人臨刑之際必然吃不住，會招認主謀的。但是凡事不能僅憑兩人口供，還要審問那人細節。刑部審問之後，死刑轉回大理寺，看過卷宗細節相合之後聯名上奏。”

    說完，狄仁傑便將這一份文書遞給這位寺丞讓他出去了。

    “下一個。”狄仁傑朝外面喊了一聲。可是他這一次卻沒有看到有人捧著卷宗進來，

    “下一個！”他朝外面看了看把聲調提高。

    在旁邊幫他整理文書的執筆走出去看了看，回來說道：“狄大人，沒有案子了？”

    “啊？”

    狄仁傑聽到這話一愣。

    從去年來到大理寺，到現在他永遠有“下一個案子”。沒有案子，這句話他還是第一次聽到。

    一時間，他都沒想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大人，大理寺歷年積案已經被你審理完了。”執筆常常出一口氣擦擦額頭上的汗。

    “不是早就審完了嗎？咱們現在看的是今天各地呈上來的秋訣案件啊。”

    “這個也完了。”執筆笑到，“大人，今天海清河晏大理寺沒事兒了！”

    沒事了！

    狄仁傑這才伸了一個懶腰從座椅上站起來。

    外邊大理寺已經忙成了一團，不是在晾曬文書，就是在整裝待發將已經曬乾的文書送往各地。

    空氣中都飄著一股墨的味道。

    狄仁傑的筆墨。

    “這可真難得了，一年啊。今天終於能休息一下了。”

    雙臂平舉，狄仁傑活動一下脖子。

    他一個懶腰沒伸完就聽到外邊有人大喊：“狄仁傑，快出來，陸大人回來了，還有吏部閻尚書來了。”

    壞了，今天休息不成了。

    陸雄文和閻立本兩個人是一起回大理寺的。

    他們兩個人連朝會沒去，直接匆匆來了大理寺，就是爲了回來叮囑狄仁傑的。

    所以落座之後，他們兩人便讓其他人退出去。整個閣內只有他們兩個和狄仁傑。

    “今兒這是怎麼了？你沒有忙著批閱&文書嗎？”陸雄文覺得奇怪，平時這個時候狄仁傑都在整理文書，怎麼今天……

    “整理完了。大理寺今日無事了。”狄仁傑笑道。

    他是該笑一笑，因為這的確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

    “怎麼樣，我就說你學生有本事吧？”

    “還好意思說呢？你就不怕丟人啊，你大理寺都吃乾飯的，就狄仁傑一個人幹活？”閻立本道。

    “你看看你老師這還護犢子呢，怕把你累著。”

    狄仁傑跟著兩個老人笑了笑。閻立本思索了一下之後，這才說道：“懷英，昨夜宮中又出命案了。”

    “還是天魔殺人案？”狄仁傑問道。

    “對，但是這件事情你不要管。”陸雄文道。

    為什麼？這是一般的年輕人會問的話。

    可是狄仁傑卻直接說道：“是，大人不讓我問，我一定不會過問。”

    哎？怎麼不按套路出牌啊？

    “你……這就不問了？”陸雄文自然對狄仁傑有所瞭解。他遇到這種案子，那就像是餓狼遇到的肥羊一般絕不放過。

    今兒怎麼了？餓狼不餓了？

    “我跟你說，他說不問絕對不會問，而且他還知道你為什麼不讓他問。”閻立本道。

    “我還真不信。”

    陸雄文搖搖頭。

    “懷英，說說，我們兩個人不讓你問案你想到了什麼？”閻立本笑道。

    “陸大人是昨晚進宮的，如果這個案子有了訊息陸大人應該昨天晚上隻身回來，而不是今天早上和老師一起回來。按照老師和陸大人的閱歷肯定能想得清楚這事情是內賊通外鬼。根據傳聞這件事情和王皇后、蕭淑妃有關。王皇后的父親是老丞相，蕭淑妃出身於蘭陵蕭氏。就算這兩家人都已死光，丞相會有學生，蕭家也會有門客的。您二位不讓我管恐怕就是因為宮中府中不同吧。”

    狄仁傑答的是恭恭敬敬中規中矩，陸雄文聽的是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閻立本說的沒錯，狄仁傑不但能看透，而且還想得非常全面。

    他，還想到了另外一層。

    “王家和蕭家，在後宮盤踞多年。這個案子能拔出來的勢必是他們兩個人的最後活路。可是天下光棍打九十九不打一百，就是要給人留條活路。斷掉了這兩家人的最後活路，那就勢必難容於這理，也就難容於朝堂，難容於皇上。”

    “幸好你只做了一年的官，要是讓你做上十年八年的官。我們這些老東西都告老還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