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怪蘇良錦了！設身處地地去想，換做是她，她也不可能會喜歡、會疼愛一個象徵着屈辱和背叛的孩子，說不定，在生下孩子的那一刻，她就會給掐死，親手了結這份屈辱和憤恨……

    又怎麼可能會做到關心這個孩子？甚至爲了她這個孫女兒苦心孤詣？

    蘇良錦已經做的夠多、夠好的了！

    她後悔了！

    為什麼要親手揭開蘇良錦此生最痛、最深也最不堪的一道傷疤？！她都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光。

    蘇良錦長吸一口氣兒，搖搖頭道：“有了昇兒之後，我再想和離卻是不能了，那時候穆增已經迎佟氏女過門，才過門那個女人就有了孕，我爲了敏兒昇兒著想，最後到底還是沒有再提和離，穆增一度得意至極，沒少因為讓我懷上昇兒沾沾自喜。”

    “我真真是個睜眼瞎，不然當初怎會不管不顧嫁給這樣一個禽.獸，”蘇良錦自嘲地笑了笑，笑著笑著又不笑了，頓了頓，她輕聲道，“兄長說的不錯，我會後悔的，果然我後悔了，我不該不聽兄長的話，可是，我又如何能聽兄長的話呢？我沒辦法……”

    蘇良錦語氣帶著茫然，這種表情在她臉上十分少見，雖然轉瞬即逝，但是穆葭還是注意到了，她在心裏暗暗琢磨蘇良錦的話，蘇良錦的話很好懂，當時蘇鶴帆是反對蘇良錦嫁給穆增的，但是蘇良錦一意孤行還是嫁了，這事兒穆葭也有耳聞，只是蘇良錦沒說完的那半句是個什麼意思？

    什麼叫“我如何能聽兄長的話？”什麼又叫“我沒辦法”？

    穆葭一點兒頭緒都沒有，她對蘇鶴帆還有蘇府是一點兒都不瞭解，更何況還是四十年前的事兒，蘇良錦若不肯解釋的話，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會明白。

    很顯然，蘇良錦並沒有解釋的意思，茫然的表情轉瞬即逝，她接著嘆息著開了口：“作為一個母親，我不該遷怒怨恨自己的孩子，但是我沒有辦法做到，每每看到他聽到他的哭聲，我總會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個禽.獸，那些骯髒恥辱的日子，我只能儘量避開昇兒，不然我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傷害他，在生下昇兒的那幾年，我情況很糟，時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因此還動手打過昇兒……後來，我筋疲力盡，我不想在穆府那塊腌臢地兒繼續熬下去，不想把自己變成瘋子，最後，我還是搬去了西槐別院，因為有阿綺在，我沒有變瘋，身體也比之前越來越好，但是我卻也變得越來越自私，這些年來，我一直在逃避作為一個母親應該承擔的責任……好在那個時候，你姑母懂事兒，沒少替我照看你父親。”

    “我真的不是個好母親，所以得了這治不好的病，也、也算是得了報應……”說到這裏，蘇良錦哽咽了，昏黃的眼睛變得溼潤起來，她顫顫地伸出手，放在了穆葭的頭上，一下下輕輕地撫著，“這麼些年來，我對不起昇兒，也對不起你們一家……”

    “祖母，不、不是這樣的，這不是你的錯！”穆葭忍不住掩面而泣，她一直以為自己是這世上最委屈的人，原來不止她，還有一直以來被她誤解的祖母。

    她心疼極了，也內疚極了。

    她的祖母，本不該經歷這樣慘痛屈辱的經歷，本也不必去回想那段痛苦的過往……

    “祖母，您不用自責，這……這不怪你，這都、都怪穆增，這都是他的錯，他不忠在先，作惡在後，他這一生過得有滋有味春風得意，您這一生卻被他毀了，祖母，真的不怪你，都是穆增的錯，求求您不要自責了，好不好？”不想讓蘇良錦情緒起伏太大，穆葭竭力忍著自己情緒，抹乾了眼淚，忙不迭勸慰蘇良錦，“祖母，這些年來，您已經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您承受了這麼多原本不該承受的，您說您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但是祖母，您是姑母跟父親的保命符啊，因為有您在，因為有蘇府在，姑母和父親才能在穆府平安長大，祖母，您已經盡力了，您……您真的不必再如此自責，若是父親知道了這其中過往，必定不會怪您的。”

    “真的嗎？”蘇良錦不信，訥訥地問，一向雲淡風輕的老嫗，這時候卻是滿眼的不安和怯懦。

    這種眼神讓穆葭心痛了極點，她伸手握住蘇良錦的手，鄭重地點頭道：“祖母，我瞭解父親，他是一個善良、正直、深明大義的人，他更是您的兒子，都道是母子連心，您的心情他怎麼能不理解呢？祖母，您應該信任您的孩子。”

    蘇良錦鬆了口氣兒，似是一塊大石落了地：“若真如你所言，我就放心了。”

    “祖母，您放心，您生下的孩子、姑母養大的孩子，必定是明辨是非，不會為虎作倀，”穆葭忙不迭道，一邊又指著自己，急急可可地跟蘇良錦道，“口說無憑，祖母，您看看我，能生養出我這樣知禮重孝好孩子的人，他必然也是個好樣兒的，您說是不是？”

    蘇良錦看著她這張急急可可的臉，滄桑的臉上浮出一抹笑意，啞聲道：“我相信你，好孩子。”

    “祖母，那您好生歇著，我就不打擾您了，葭兒告辭。”見蘇良錦一臉的倦怠虛脫，穆葭忙得起身告辭。

    蘇良錦點點頭，示意知道了。

    柳南芸送了穆葭出去，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兩人一前一後，安靜地朝前走，直到行至迴廊盡頭，穆葭停住了腳，轉身對上了柳南芸明顯擔憂的一雙眼。

    穆葭一字一字認真地跟柳南芸道：“柳先生，您放心，今日之事，我不會讓第四個人知道。”

    穆葭知道柳南芸在擔心什麼，這是蘇良錦畢生最大的隱秘，也是最痛的一道傷，她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穆昇。

    果然，穆葭這話一出，柳南芸頓時就鬆了口氣兒，對穆葭點點頭道：“多謝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