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穆葭這話一出，柳南芸頓時就鬆了口氣兒，對穆葭點點頭道：“多謝小姐。”

    “柳先生，是我應該謝謝您，”穆葭鄭重道，一邊對著柳南芸深深一揖，“若沒有柳先生這麼多年的精心陪伴和照拂，我怕是沒有機會得見祖母，更無機會知曉祖母的委屈過往，柳先生，這一切都是您的功勞，我還有我們一家都深感五內。”

    是啊，若是沒有柳南芸的陪伴，蘇良錦怕是早就撒手人寰了，又怎麼可能活到今天？

    柳南芸蹙了蹙眉，上前扶起了穆葭，沉聲道：“小姐用不著謝我，我照顧姐姐並不是爲了這個。”

    “我知道，您不是爲了我們，而是爲了自己，”穆葭含笑道，瞧著柳南芸愣住的目光，穆葭狡黠地眨了眨眼，“柳先生，我是不是以後得改口叫您小祖母了？”

    柳南芸哪裏想到穆葭竟然會說這個，登時就鬧了個大紅臉，好在她戴著面具，不然就要在這小丫頭面前丟臉了，當下柳南芸磕磕巴巴地道：“你……你別胡說……”

    “我真的是胡說嗎？小祖母？”穆葭又叫了一聲，叫的比剛纔還順嘴，“要不然咱們去找祖母評評理，看祖母她老人家站在哪一邊兒。”

    “我……我回去給姐姐煎藥去了……”柳南芸不理她了，急匆匆轉身走了，卻因為緊張而同手同腳著，哪裏還有半分平日的冷漠疏離姿態？

    穆葭看著她那彆彆扭扭的背影消失在了迴廊盡頭，忍不住又牽了牽唇，可隨即臉上的表情卻又僵住了。

    這麼情深義重的小祖母，以後……以後可要怎麼辦啊？

    來的時候大步流星，走的時候，穆葭卻失魂落魄，一門兒心思想著上一世柳南芸的結局，心裏實在悲痛難抑，所以待回到房中，面對著滿滿一桌子的精緻佳餚，她是一點兒胃口都沒有，只是隨隨便便喝了半碗烏雞湯就算了。

    碧瑤碧喬倒是沒發現她的異樣，以為穆葭是在後院吃過飯了的，當下收拾好了碗筷，穆葭打發了她們出去，碧瑤便扯著碧喬回了自己房中，迫不及待地碧喬跟顯擺自己的新得的那把小劍，兩個姑娘低著頭聊著天兒，時不時還笑一笑，誰都沒有察覺到穆葭今日的不同尋常。

    最先察覺到穆葭不對勁兒的，是岑卓，他進來原本是要稟報剛剛得到的訊息的，可是甫一瞧見燭光下穆葭沉默失神的臉，到嘴的話就變成了：“主子，可是有什麼心事嗎？”

    跟在穆葭身邊久了，岑卓對於穆葭的性子十分了解，她一向冷靜沉著，又是個天生早慧的，所以很少會有事情讓穆葭為難，可是很明顯，穆葭此刻正在為什麼事兒為難，似乎還帶著無能為力的痛苦，岑卓心裏有些擔心。

    穆葭回過神來，對上了岑卓沉默卻暗含擔心的眼，穆葭的心忽然就是一突……

    上一世，以身殉主的人，可不止柳南芸一個。

    所以，岑……岑卓跟敬成梁到底是個什麼關係？

    難道就僅僅是主僕關係？

    穆葭的腦子一下子就亂了套，耳朵裡頭瞬間都灌滿了少年郎帶著濃濃稚氣跟惆悵的話語——

    “我打記事兒起就認得他了，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在咱們家，爹孃兄長都是大忙人，陪我時間最長的就是岑卓，我跟他比跟我哥更像兄弟倆！”

    “我爬樹是他教的，打雪仗是他教的，打彈弓也是他教的！”

    “從小到大，我都沒捱過打，都是岑卓替我挨着呢，我以為我們倆會好一輩子呢，可是不知怎麼的，岑卓忽然就開始疏遠我了，這次也是一聲不響地就去了表姐這裏，我還是從大哥那裏才知道的。”

    “大哥說他本來是要把岑卓留下來給我當侍衛的，結果岑卓主動求著要外派出去的，正好你身邊缺個信得過的暗衛，就派給你了。”

    “表姐，我好難受，為什麼岑卓不願意留下來給我當侍衛？”

    “我……我從小到大都沒和他分開過，我沒想過會跟他分開，也以為他也不會跟我分開，可是為什麼他……他要離開我呢？”

    “表姐，岑卓在嗎？怎麼沒瞧見他？”

    “用不著！我纔不想見他！一點兒都不想！”

    ……

    還沒學會掩飾心情的少年郎，滿腹的惆悵和委屈如此生動，都是因為面前這個疏眉淡眼的男子。

    穆葭從來沒多心想過，除了主僕關係，這兩人之間是否還有另外一層不為人知的情感聯絡，但是今時今日，她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

    她嘴唇動了動，然後她聽見自己這樣問岑卓：“岑卓，當初你為何願意來我身邊做事的？”

    岑卓明顯一頓，顯然沒想到穆葭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他有些遲疑地看了穆葭一眼，然後沉聲答道：“屬下是大公子一手調.教出來的，自然聽命於大公子，大公子調撥屬下來主子身邊伺候，屬下便就來了。”

    穆葭心中暗道一聲，你撒謊，明明敬成棟是要留你下來給敬成梁做侍衛的，明明你本該留在敬府的，明明是你主動求著敬成棟外派出去的，趕著那時候穆葭求著敬成棟撥可靠人手過來，敬成棟這才順手把岑卓給撥了過去。

    若非當時穆葭有這個要求的話，那敬成棟肯定是不願意放岑卓這樣功夫過硬、又絕對忠心可靠的手下出來，那麼就會像上一世一樣，岑卓最後還是做了敬成梁的侍衛。

    而岑卓為什麼不願意做敬成梁侍衛呢？就像敬成梁所說的那樣，他們一處長大，感情深厚，甚至在敬成梁眼中，岑卓是比敬成棟還要親近的所在，可即便如此，岑卓還是不願意給敬成梁做侍衛，而是迫不及待地希望被外派出去，瞧著架勢，簡直是火燒屁股，要逃出去似的。

    逃出去？

    對，可不就是急不可待地想要逃出去。

    那他到底在逃避什麼呢？敬府到底什麼事什麼人能讓如此沉著冷靜的岑卓，變得如此煎熬狼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