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廣泉對著四皇子的屍體發了一會兒呆，他並不是在害怕，擔心四皇子的死會牽累到自己身上，自從四皇子抱病之後，萬歲爺對四皇子的死活是一點兒都不關心，對尹廣泉唯一的要求就是要讓四皇子拖著捱過跟潤珠公主的大婚，尹廣泉做到了，自然不會擔心萬歲爺秋後算賬，尹廣泉發呆的原因是，從四皇子病倒到四皇子在他眼前死去，他始終沒有搞清楚四皇子的病因，他明明渾身上下都沒有毛病，明明就是沒病，怎麼就……就死了呢？

    還是人真的會這樣嗎？當一切希望都破滅之後，有的人會徹底絕望，他看到不到前路，也再沒有活下去的動力，所以就會發自內心地渴望一種徹底的解脫？

    就這麼固執、堅定地為自己選擇了這麼一條死路？

    尹廣泉不知道自己猜的對不對，他跟四皇子平素並無深交，在給四皇子看病之後，四皇子就沒有再開口說過一言半語，尹廣泉更是無從知曉四皇子的內心所想。

    尹廣泉想著，等今兒回到家，可以跟閨女尹若蘭交流一下四皇子的病情死因，說不定，他的閨女會有不同、獨到的見解呢。

    想到尹若蘭，尹廣泉又打心底兒生出一股子驕傲來，他的閨女，在醫術上真的很有天賦，這纔多大年紀，就已經醫術了得，不知勝過太醫院那起子鬚髮皆白老太醫多少呢。

    哎，還是那句話，要是若蘭是個小子就好了。

    尹廣泉一時歡喜一時憂愁，待回過神來的時候，纔想起來房中還不止只有自己，一轉身就瞧著正襟危坐在對面軟塌上、一身大紅喜服的李潤珠，還有站在一旁、面色不好的小順，尹廣泉這纔想起來這茬，當下忙不迭地跟李潤珠見禮：“微臣見過公主，方纔一團亂還未來得及給公主請安，還請公主多多見諒。”

    李潤珠輕輕搖了搖頭：“尹太醫在忙什麼我都看在眼裏，自是感激尹太醫都來不及，又怎麼會跟尹太醫計較？”

    尹廣泉覺得這位潤珠公主倒是個和氣好說話的，不過卻也是個命不好的，這才一過門就得做寡婦了，尋常老百姓家的寡婦還能改嫁，可是像李潤珠這樣嫁給皇子做了寡婦的，那是註定要守寡到死的。

    尹廣泉在心裏為李潤珠嘆氣，面兒上卻是一點兒不敢顯露，當下尹廣泉平身，一邊客氣道：“多謝公主大量。”

    李潤珠沒再搭理尹廣泉，目光落在床上的四皇子的屍身上，表情還是沒有任何起伏，可是心情卻複雜，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面對一個死人，還是在自己的大婚新房裏頭，那死了的男人還是自己新婚夫君，即便再有心裏準備，李潤珠也不可能做到全然沒有感覺，畢竟也就是個十七歲的姑娘。

    小順怕李潤珠多思，當下就小聲跟李潤珠道：“公主，等會子只怕不少人要過來，這房裏亂糟糟的，不如奴婢扶公主先去偏房歇息？”

    李潤珠沒說話，倒是站起了身，小順忙得要過去扶李潤珠，卻被李潤珠給輕輕推開了，李潤珠緩步行至床前，然後再小順跟尹廣泉驚愕的目光中，她伸手輕輕從四皇子的臉上撫過，到底是讓四皇子瞑目了。

    能跟四皇子相遇，又結為連理，她跟四皇子無疑是有緣的，只不過他們倆的緣分實在太淺太淺，一個從來沒用過心，一個還來不及用心就被傷透了心，一場熱鬧盛大的婚禮，要了他的命，也註定了她得做一輩子的寡婦，可見上輩子他們兩人結下的不是善緣，這輩子纔會落得這樣的結局。

    所以上輩子，到底是誰對不起誰呢？纔會落得今生的這結果。

    李潤珠自然不可能知曉，她也不過是心有感慨，聽著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沒有多做停留，轉身跟著小順去了偏房。

    四皇子歿了，自然這屋子裏頭有的忙有的亂，她一個還穿著大紅喜服的新娘子，留在這裏只會添亂，而且，這一身大紅喜服也該換下了。

    行至偏房，李潤珠坐在梳妝檯前，打量著敬重盛裝之下、異常明豔動人的新娘子，打量著自己髮髻上價值連城的珠寶首飾，還有這一身華麗精緻的新娘禮服，沒有任何地留戀，她一邊伸手取下耳朵上墜的她難受的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耳環放在桌上，一邊吩咐小順道：“小順，給我更衣。”

    更什麼衣？小順自然心知肚明，隨著李潤珠一起坐上花轎的，可不只有那一根被紅綢纏裹的大蔥，還有一套白綢素裳。

    “是，奴婢遵命。”小順從包袱重取出那套白綢素裳，湖州的絲綢可以說是這世間最好、最稀罕的了，這樣好的綢緞就是高麗皇后都要當寶貝的，這時候小順卻覺得手中的絲綢跟冰一樣亮，都讓她不禁打了個寒戰。

    這涼冰冰的絲綢穿在公主身上，公主得多涼啊？只怕都要涼到骨子裏了呢。

    李潤珠自然不知道小順在想些什麼，她已經麻利地給自己摘下了大半的首飾，然後又開始去解領口的琵琶扣，大夏的服飾是要比高麗繁瑣些的，這新娘的禮服就更甚了，李潤珠一個人都穿不好，這個時候想要脫下，也是一個人辦不到的，可小順還在一旁墨跡，李潤珠不耐煩了，去催小順，小順這才趕緊放下了手裏的白綢素裳，過來幫李潤珠解釦子。

    退下了過分沉重的禮服，李潤珠明顯覺得舒坦了不少，從天不亮就被換上了這一身喜服，撐到這個時候，李潤珠都覺得自己的背都要給壓彎了，自然裡面的綢衣也是大紅的，也是要換掉的，這就不用小順幫忙了，李潤珠三下兩下利索地退去了綢衣，正要從小順手裏接過那白綢素裳的時候，卻對著梳妝鏡愣住了。

    小順拿著白綢素裳站了好久，才發現李潤珠在發呆，她放下手裏的衣裳，就瞧見李潤珠正在對著鏡子發呆，小順不知道李潤珠在看什麼，又為什麼發呆，她就是覺得李潤珠的心情特別不好，她也不敢出口攪擾，所以就那麼一言不發老老實實地站在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