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潤珠倒不是心情不好，她只是心情複雜，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確切地說，是在看自己手臂上的那一顆豆子大小的紅痣，那個並非天生、可是卻打小就陪著她長大的紅痣。

    母妃說，這叫守宮砂，是從大夏傳過去的，小時候她不明白守宮砂是什麼，母妃說的含糊，只告訴她，就得有這紅豆大小的守宮砂，日後才能嫁得貴婿，李潤珠還是不懂，一顆小小的紅痣，管嫁人什麼事兒？

    從小到大也沒人跟李潤珠具體解釋過，這顆紅痣跟嫁人之間的關係，實在是沒必要講，李潤珠的生長環境就從來沒有過真正的男人，甚至連內侍也沒有，從嬤嬤到侍婢，清一色的都是女子，這樣的環境，倒是用不著擔心一些可怕的意外發生。

    至於男女之事，郎情妾意，對於李潤珠來說，一直都是隻存在於畫本戲文上的，李潤珠後來想想，當初為什麼自己會對四皇子一見傾心，除了跟四皇子出衆的樣貌氣質有關，也跟自己生長的環境有關，一直被壓抑被封閉地長大，又正是少女情竇初開的年紀，李潤珠在感情上的渴望肯定要比尋常同齡的姑娘更大，所以在大夏，見到了風度翩翩的四皇子，李潤珠很容易就一腦袋紮了進去，若當時在大殿門前迎接李潤珠的是樣貌氣度同樣不差的太子又或者是五皇子，說不定李潤珠也會一見傾心。

    這不是李潤珠隨便，就是長久被壓抑渴望得到情感跟個性上的解放，在遇到年貌正好、氣度不凡的男子，會心生好感是很正常的事情。

    說起來，這種好感其實是浮於表面的，若是四皇子願意付出感情和耐心，這好感無疑會加深，繼而成為這段婚姻的堅實基礎，但是四皇子明顯顯就沒有這個打算，反而態度冷淡甚至帶著厭惡，所以這段一點兒都不牢靠的感情，就像是一盤散沙，李潤珠對四皇子的好感，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其實，李潤珠對四皇子的好感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深化到男女之情呢，那就是一種好感，摻雜著少女懷春還有枝上柳綿吹又少的美好幻想，至於跟深一步的男女之情，李潤珠從來沒想到，第一個跟她提及……不，是提點的人，竟是周子徽。

    “周先生，破..璧之身是個什麼意思？”

    “……什、什麼？”

    “沒……沒什麼。”

    “屬下忽然想起，還有別的事要去處理，就不打擾公主了。”

    “公主，剛纔的問題就不要問別人了，這個……公主不必知道。”

    ……

    那天，周子徽的彆扭還有吃驚甚至還有眼底一閃而過的羞赧，都還歷歷在目，李潤珠如今想起來，都能感覺得周子徽的尷尬。

    是啊，能不尷尬嗎？

    那個從來都是一本正經、甚至是刻板的教書先生，冷不丁地被一個姑娘問起這個，只是被驚得磕磕巴巴、落荒而逃，而不是當場嘔血，氣急敗壞地質問她是個什麼意思，是不是故意羞辱他，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李潤珠後來總算是知道了所謂破璧之身是個什麼意思的時候，足足臉紅的一整天，還是後來宮裏的喜事嬤嬤來驗看她手臂上的守宮砂，又私底下教了她閨房之事，李潤珠才總算明白，守宮砂跟嫁人的關係，還有破璧之身是個什麼意思……

    那個時候，喜事嬤嬤明明在不住口地跟她講著她跟四皇子的婚事，甚至是房中事，但是李潤珠卻滿腦子想的都是周子徽。

    他當時肯定吃驚極了吧？從她一個姑娘家嘴裏聽到破璧之身這四個字，他收到的驚嚇只怕比半路遇上劫道兒的更甚吧？

    那他會怎麼想她呢？

    會覺得她就是個腦袋空空啥也不懂的蠢貨？還是覺得她這是在有意為之，就是爲了……想勾搭他？

    他到底覺得自己是哪一種呢？

    李潤珠心裏不安極了，生怕周子徽會誤會自己，可是心底卻又莫名地升起一股子期待，她也說不清自己這是在期待什麼，可是她卻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她一邊兒唾棄自己，一邊兒卻又見天地盼著周子徽的到來。

    要是他來了，自己該說什麼呢？

    是隻當這事兒壓根兒就沒發生過？還是跟他正正經經地解釋一番？讓他不要胡思亂想……

    可、可她自己都在胡思亂想啊，又怎麼有臉皮去勸著人家？

    啊！所以還是算了，別來最好！真的是太尷尬太丟臉了！

    所以李潤珠是既盼著周子徽來，又盼著周子徽別來，其實她這種看似矛盾的心情，到底是在盼著什麼，她自己心知肚明，尤其是在周子徽從那之後，就再沒去過她那裏之後，李潤珠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少，心底的慌亂還有不安越來越多。

    她疑心周子徽這是在生自己的氣，因著那一句無心之言，周子徽認定自己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再不肯見自己了，李潤珠覺得冤枉又心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當面跟周子徽解釋，什麼尷尬丟臉，她都管不了了，她就是沒辦法允許自己以那種不堪的形象留在周子徽的心底，她甚至都想過要主動來四皇子府，不管是什麼由頭，只要能見到周子徽就好。

    後來，她真的來了四皇子府，卻是在四皇子病入膏肓的時候，不過她卻沒有見到周子徽，倒是一本被隨手落下的《高麗通史》，讓李潤珠徹底心涼，也是徹底關上了心門。

    如今，不論周子徽到底是如何想她看她的，她都已經不在乎了，是真的不在乎。

    最後又看了一眼手臂上殷紅似血的守宮砂，李潤珠垂下了眼，從小順手中接過那身白綢素裳，穿在了身上，原本喜慶富貴的新娘子，頓時一身冷豔素裹。

    她如今是大夏堂堂四皇子妃，這個冷冰冰的身份會一直伴她到死，固然註定一生孤獨寂寥，但是這個身份卻也能保證她一生富貴榮華、平安終老。

    什麼心悸心慌，又什麼來不及說出口的彆扭和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