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茶商:一留一去難兩全(16)
聽了福吉的話,鄒玉也是吃了一驚。先前常懷玉試探福吉的時候,分明試出他是有家族門第的,這會兒如何又會說沒有可以思念的家人呢?
想到這裏,鄒玉忙又問道:“大人難道沒有親人?”
鄒玉的單純叫福吉覺得很是可愛,立時輕笑著搖了搖頭道:“那倒不是,我父母健在,手足齊全,長輩頗多。”
“那大人出門這麼久,為何不思念他們?”
福吉當即又輕笑了一聲,只是這笑容卻叫鄒玉感覺到了一些無奈,只聽福吉嘆了口氣,下意識地抬頭望著星空說道:“我父母雖健在,但卻與我不親,我自小在祖母身邊長大,與兄弟手足亦不親近。如今祖母已經過世,我在大清便更沒有什麼好牽掛的人了。”
鄒玉總覺得,福吉在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中隱隱流露出一絲柔弱,可再仔細看的時候,她就認定方纔那一切定是錯覺,哪有什麼柔弱?分明是一隻扮豬吃虎的狐狸,依舊是個叫人嚮往卻又不敢靠近的主。
想到這裏,鄒玉忽然驚覺,這樣可怕的人,方纔竟然和自己聊了那樣私密的事情?可在這樣的人身邊,知道的太多,絕不是什麼好事兒。
於是她忙得又將身上的雪山白狐裘脫下,重新披到了福吉的身上說道:“時候也不早了,明兒一早,鄒玉臨行前再去拜別大人。”
鄒玉說著,便就站起身來想要下去,可是瞧了半天,也不見文初再出來幫她,更沒找見其他什麼下去的法子,東張西望了一會兒之後,身邊人忽然伸手攬住了她的腰,一齊飛身而下。
這上去下來的都是這麼突然,鄒玉實在是有些惶恐,這會兒連身子都是縮著的,也來不及想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了。
而瞧著鄒玉這個緊張的狀態,福吉卻只是輕笑一聲,便鬆開了鄒玉的腰,轉身邁著大步走了。
等到人都走沒影了,鄒玉都還愣愣地站在原地,她總覺得,自己方纔的那點小心思,好像根本就逃不過這人的眼睛似的。
這時,出去端飯的茉笙終於回來了,一瞧見鄒玉只披了件單衣站在院子裡,忙得上前來數落她道:“小姐,這纔剛好了些,怎麼就這麼作踐自己?您要再這樣,我回去之後可是要跟老爺告狀的!”
次日一早,鄒玉和茉笙收拾妥當之後,便要去拜別福吉,可一出院門,就瞧見文初站在門口,見她二人一身妥妥當當的男裝出來,便鬆了口氣似的說道:“鄒小——鄒公子,我家大人說了,買賣城看似平靜,卻最是暗潮洶涌的鬥獸場,生意難做,人心更是難測,這一出門,便就是一條不歸路了,請公子多加小心。”
鄒玉略略低頭淺笑一聲,隨即又道:“左六稍後便要去拜別大人,他如何不親自對我說?”
文初於是又道:“大人說了,公子要走便走,別個客套話,也無需再當面說了。”
說完這話,文初又給鄒玉行了個禮,便就轉身離開了。
原想著一等到身子痊癒,立即就要去拜會那些謝家簿子上的人,聊一聊生意上的事兒,可是沒想到離著大德玉還有一條街的距離,他們的馬車就被前頭排著的長隊給被迫截住了。
“茉笙,你去打聽一下,到底出了何事?”
不一會兒,茉笙便笑呵呵地跑回來說道:“少爺,你可知這些馬車上的人,都是來做什麼的?”
鄒玉挑眉,輕笑一聲道:“你要說便說,我又如何能知曉答案?”
茉笙於是笑盈盈地說道:“您幾日前在安娜夫人處一戰成名,又有福大人幫著出面上謝家幫你討要賭注,如今這些人聽說你今日回來,都是趕早要來拜會你,和咱們大德玉談生意的!少爺,咱們想要在買賣城站住腳跟,或許也沒有文侍衛方纔說的那麼難。”
鄒玉聽後,立時又探出頭來往前看去,眉心卻是緊緊蹙到了一處。
“不,纔不過剛剛開始罷了。”
山西榆次,常家大院兒。
經歷了兩個月的荒漠和草原之行,常懷玉一進家門,拜過母親,又安頓了常父之後,便就迫不及待地與其妻渠婉容問起了鄒玉說的那五百箱茶葉的事兒。
“五百箱茶葉?”
瞧著渠婉容這般震驚,常懷玉雖心裏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兒,但還是懷著僥倖繼續說道:“對啊,鄒賢弟說我等在庫倫時,她便已經派人往家裏捎過口信,叫他們準備五百箱茶葉送到咱家來的,未曾收到?”
渠婉容眉頭一皺,心裏便有了些想法,但是瞧見常懷玉這般焦急的神情,也不好一口否定,只得淡然一笑道:“相公莫急,許是那五百箱茶葉已經在過來的路上,這兩天便到了,我待會兒便著人去各州府的商會打聽一番,總能知道這五百箱茶葉的下落的。
你這一路風塵僕僕的,還是趕快先去休整一番,這兩天一邊等著那茶來,一邊歇一歇,到時候也有精力盡早上路啊。”
聽到這話,常懷玉也無甚法子,只得嘆了口氣道:“那你快快去查,鄒賢弟爲了咱們常家,自己留下做了人質,一日不把他換回來,我這心裏總是難安的!”
渠婉容素知常懷玉為人仗義,如今聽了鄒玉所作所為,亦是佩服不已,忙道:“那是自然,相公就請先安心歇息吧,我這便派人查去。”
說完這話,渠婉容便退了出來,可等走到了門前見著了葫蘆,卻突然停住了腳,皺眉小聲說道:“你跟我來一下。”
葫蘆跟著渠婉容到了廳裡,實在是有些憋不住了,忙得問道:“少夫人,您有什麼話直說便是,走了這麼遠也不說話,葫蘆心裏著急啊。”
渠婉容知道葫蘆的性子,也不與他一般計較,只問道:“你快把在買賣城發生的事兒,給我細說一遍,尤其是那五百箱茶葉的事兒。”
等到葫蘆說完,渠婉容的眉頭便皺得更深了,立時嘆了口氣說道:“庫倫天氣惡劣,先不說有沒有人願意帶信回來,即便是有,也起碼要一年半載才能到鄒家,如今距你們從庫倫離開,滿打滿算,也才過了四個月,若鄒公子所言非虛,那恐怕鄒家這會兒,都還沒收到信呢,又如何能準備的來五百箱茶葉?”
葫蘆立時皺眉,忙得又道:“少夫人的意思是,那鄒家這會兒還不知道帽盒茶的事兒?”
渠婉容當即又嘆了口氣道:“只怕咱們若是不主動去鄒家,他們怕是永遠不會知道這事兒。”
葫蘆立時傻了眼,忙的又道:“少夫人的意思是——根本就沒有什麼書信,鄒公子是騙咱們的?”
渠婉容只得又嘆了口氣道:“鄒公子一番大恩,咱們常家這輩子怕是無以為報了。”
葫蘆聞言,立時就要轉身去和常懷玉稟報,邊走還邊嘟囔著道:“這可如何是好?得趕緊叫少爺知道此事,好做準備啊。”
“回來!”
渠婉容立時把他叫住,當即又道:“連我尚且能一聽便知的道理,你以為相公他看不透嗎?所謂書信,不過是鄒公子給相公的一個接受他留為人質的藉口而已,相公此刻自已十分自責,你又何必再去揭他的短?”
“這——那不和少爺說,又該如何是好啊?”
葫蘆也跟著急了,說好了四個月就能見面,他才坦坦蕩蕩地和常懷玉一道回來的,如今這樣一來,來來回回起碼也要一年的工夫方能再過去,一想到鄒玉和茉笙兩個人是代替他們在那裏,也不知道會遭受什麼樣的風險,他這心底裏就快爆了炸似的,一刻也待不住了。
好在渠婉容還算壓得住,立時又道:“當然是趕快派快馬給鄒氏傳話,請他們趕快按照鄒公子的法子準備五百箱茶葉,再由咱們的人給壓回來啊。還不快去?”
葫蘆一聽這話,忙得應聲道:“好嘞,我這便去,不,這樣大的事兒,我要親自跑一趟鄒家纔是!”
可是葫蘆一出門,便瞧見了呆呆站在門前的常懷玉,嚇得直接便愣住了。
“少爺,您何時在這裏的?”
常懷玉什麼也沒說,只愣了一會兒,便就轉身要往外走。
弄得渠婉容和葫蘆都有些慌了,忙得追過來問道:“少爺/相公這是要作甚去?”
常懷玉卻苦笑一聲道:“夫人說的是,我明知鄒賢弟所言有虛,卻仍舊將他留下,是我卑鄙!去鄒家這一趟,當然得我親自去!畢竟,還要向鄒伯父謝罪的!”
自從恰克圖的茶商爭先恐後地來大德玉拜會之後,鄒玉的名聲變更是響徹了整個買賣城,謝家的五十箱茶葉根本就不夠用,況且鄒玉要求謝家分享銷路,終究還是要推銷自家的武夷巖茶的。所以他便推出了訂購機制,買家按照先後順序排隊訂購,訂完為止。
而又因為謝鴻基在冰火兩重天之後一病不起,又被鄒玉挖走了許多買主,謝家元氣大傷,不消半年時間,大德玉雖然一茶未曾交付,卻儼然成了整個買賣城,訂單量最大的茶莊了。
安德烈原本還擔心這麼些人訂購會影響到自己的生意,但是瞧了一眼訂單之後,才發現雖說訂貨的人數眾多,但大多都是看在他和福吉的面子上纔來定下一二的,比起他的五百箱茶葉來講,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也自然對他的茶葉生意起不到任何威脅。
於是也便對鄒玉的買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只一心盯著狄莉婭嫚的動作。
可奇怪的是,自從冰火兩重天一事之後,這個女人似乎再也沒有找過鄒玉似的,兩人之間突然便斷了聯絡了。
安德烈觀察了一陣子,沒查出什麼,也覺得索然無味,便也對此提不起什麼興趣來,只是在他出席宴會的時候,總要帶上鄒玉過去,他喜歡看眾人在瞧見鄒玉泡茶時,崇敬而又羨慕的神情,也喜歡聽那些人在嘗過鄒玉泡的茶之後,那些美妙的讚歎。
這一切一切的背後,都好像在說,安德烈很有眼光,安德烈的本事可真大!
因為是他發現了鄒玉。
一轉眼,一年光景便過去了,鄒玉在大德玉的生意也開始做的得心應手,她甚至還接下了安德烈的兩間鋪子,幫忙打理,也做得順風順水,還幫安德烈賺了不少錢。
這一天,安德烈正和鄒玉一道在對賬,只掃了一眼,安德烈便把賬簿往身前一丟,笑呵呵地說道:“你辦事,我放心的很,就沒有必要看了吧?”
安德烈是何許人也?他如此的看重錢財,又怎會對賬簿不上心?唯一的可能便是,賬簿上的內容,他早已經看過了,而且知道沒有問題。
所以鄒玉也只是莞爾一笑道:“既是這樣,若安大人沒別的事兒的話,鄒玉便先告退了。”
“請等一等,鄒玉,或者你說過你父親都叫你什麼?阿玉?”
於這個精明的商人而言,突如其來的套近乎,準沒什麼好事兒!
鄒玉的心裏立時一緊,忙得轉過身來笑道:“安大人還是叫我鄒玉吧,憑咱倆的關係,還是不要過分親近的好。”
安德烈倒也沒什麼脾氣,只是稍稍挑了下左邊的眉毛,繼續笑著說道:“那就還是叫鄒公子好了,我其實也沒別的意思,只是都過去一年多了,那常家人還是連一個人影都沒有,難道你就不擔心自己是已經被放棄了嗎?”
鄒玉嘴角微微一翹,當即笑道:“回程路途漫漫,來來回回更是費時費力,不過才過了一年而已,我大哥便是插上雙翅,也難返回。既然日子還未到,鄒玉又有何好擔心的?”
安德烈像是早就猜到了鄒玉的回答,依舊笑盈盈地說道:“那倒也是,只不過與鄒公子相處一年,我很看好你,若是你願意留下來做我的茶師,我可以承諾你一生衣食無憂啊,如果你放不下你父親,也可以把他一道接過來——”
“安大人!大人的心意鄒玉心領了,只是我們清國人都講求落葉歸根,在清國有我的根基、親人和故友,我出來遊歷三年五載或許可以,但若叫我背井離鄉,終身留在這裏,我倒是還沒有瞧見更大的誘惑。”
鄒玉說完這話,便就打了聲招呼離開了。
到這會兒,福吉忽然從屏風後麵走了出來,哈哈笑著說道:“我早說過了,你是一定會輸的,還是早早把你新到手的琉璃珠給我送過去好了。”
安德烈卻看也不看他,只是雙眼微眯地盯著鄒玉離去的背影說道:“福大人高興的——怕是還太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