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溫掌櫃的一開門，便瞧見文初站在大德玉門前，一臉冷峻地問道：“我家大人叫來問問鄒公子，考慮的怎麼樣了？”

    誰知道鄒玉卻已經早早地等在了門前，不等溫掌櫃開口，便自己走上前來說道：“還請福大人幫著傳個話。若是安大人能答應鄒玉三件事情，那鄒玉便願意替代常伯父留下做人質，直到我大哥拿著五百箱茶葉來換我為止。”

    文初的眉梢隱隱一抖後，隨即俯首道：“鄒公子請講。”

    鄒玉於是又道：“其一，我乃清國人，生活習性與安大人多有不同，因此想在買賣城求一處獨院自住。安大人若不放心，大可派人來守門，鄒玉自然便逃不掉了。”

    聽鄒玉這麼一說，文初的眉頭卻是皺得更深了，不一會兒便有些不敢相信地說道：“我家大人早料到公子會有此條件，並表示公子日後留在大德玉即可，且沒有大人的允許，鄒公子根本逃不出買賣城，因此自然也無需在大德玉設立守備。還請公子說出另外兩個條件。”

    一聽這話，鄒玉也是吃了一驚，很快又道：“其二、鄒玉身為商賈，行商之道自是一日不能廢棄，還請大人允許鄒玉在買賣城繼續做生意，如此一來，鄒玉在買賣城有了根基，自然也不會一心想著逃走了。”

    文初立時答道：“公子日後若是留在了大德玉，自然可以接觸到生意上的事，至於是否能夠繼續做生意，與常公子商量便是了。”

    連續兩個要求都被福吉料定，鄒玉的心裏忽然有了些挫敗感，而且對於福吉這個人的恐懼立時又加深了一些。

    所以她毫不猶豫地說出了第三點。

    “至於其三，福大人雖然對常家恩重如山，但大德玉是茶莊而非酒樓，大人若是常往此地來，難免會讓人說咱們官商勾結，於大人而言也無好處，因此倘若日後鄒玉留在大德玉，還望大人自重，少些來往纔好。”

    聽到自家主子被鄒玉這等嫌棄，文初也是很不自在，立時冷哼一聲道：“公子放心，我家大人該是也沒那麼清閒。”

    “另外還有一點。”

    “鄒公子，說三點，就三點，如何還有一點？”

    鄒玉卻絲毫沒有含糊，立時答道：“方纔那一點是對福大人提的，不算在三點之內，接下來這一點，纔是對安大人的第三點要求。”

    可能鄒玉的語速過於快了，雖然覺得此處邏輯有些不妥，但文初竟也一下子說不出來哪裏不妥，只得蹙眉說道：“既是如此，公子請說吧。”

    鄒玉這才舒展了一下眉頭，隨即說道：“鄒玉雖是作為人質留下來的，但也不能任人宰割，安大人必須給與鄒玉應有的尊重，不能強迫鄒玉做任何事，若不能遵守約定，鄒玉會即刻自裁！屆時莫說是鄒常兩家，相信整個大清的茶人都不會善罷甘休，安大人也便莫要再想經營茶葉生意了！”

    文初立時蹙了下眉，半晌方道：“鄒公子乃我大清子民，若是那安大人真對鄒公子做了什麼有違倫常之事，我家大人自然也不會冷眼旁觀的。只是鄒公子即為人質，若想事事輕鬆不受約束，怕是也不大現實吧。”

    鄒玉立時答道：“鄒玉自不敢任意妄為，因此若是安大人能答應鄒玉上訴條件，鄒玉也願意在為人質期間成為安大人的茶師，為他的客人選茗泡茶。”

    一聽這話，文初的心裏便也有了些數，立時便站直了身子說道：“公子的意思文初知道了，這便回去說與大人決議，還請公子靜心等待。”

    等到文初離開後，鄒玉才終於鬆開了藏在袖口中握緊的雙拳，那裏早已經沁滿了汗水。

    可當她轉過身去準備回去歇會兒的時候，卻發現常懷玉正默默地站在她身後的不遠處，雙眉之間透著的，是揮之不去的自責與疼惜，他的嘴角在抑制不住地顫抖著，彷彿那句“快走，不要留下來”馬上就要脫口而出了。

    可鄒玉卻忽然衝他勾唇一笑，緩步走上前去說道：“大哥放心，有這三個條件在，無論是那安德烈還是福吉大人，日後都不會把我怎麼樣的。”

    說話間，鄒玉已經走到了常懷玉的面前，努力讓自己笑的坦然一些道：“不高興些嗎？馬上就能帶常伯父回家醫病了。”

    聽到這話，原本就已經十分憤怒的常懷玉忽然用力一握拳，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忽的便碎了一大塊兒去。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道：“鄒賢弟，今日之事，常某必定銘記於心，你等為兄回來，若是你少了一根汗毛，常某必定不會善罷甘休！”

    鄒玉微微頷首，低頭看向常懷玉垂在身側的那隻手，因著扳指的碎裂，已經有鮮紅的血液順著手指向下滑落。

    於是她眉心一皺，一邊從袖口中掏出絹帕給常懷玉包著傷口一邊故作輕鬆地說道：“大哥放心吧，鄒玉能在短短三年內將鄒家的生意做到人盡皆知，自然也不是個好拿捏的。那些人想要欺負我，倒是也沒那麼容易。相反，鄒玉還會好好地幫著大哥守著大德玉，說不定等大哥再回來時，這大德玉已經成了整個買賣城最大的商號了，到時候大哥可別忘了給鄒玉分紅啊。”

    話還沒說完，常懷玉卻忽然將鄒玉一拉，單手摟上了她的背，莫想歪，是那種男人與男人之間撞肩膀的動作而已。

    但這會兒確實有人直接呆住了，那便是鄒玉，她感受著常懷玉結實的肩膀，和他因為激動和憤怒而拼盡全力的顫抖，整個人都愣住了。

    她是欣喜的，因為雖然不能與這人長相廝守，卻又因著這種方式相擁在一處，是不是，就沒有那麼的對不住那位一直默默為常懷玉守住家門的女子？

    但她又是驚慌的，因為這樣近的距離，是否會叫常懷玉發現她的女兒身？

    所以她是矛盾的，理智告訴她，她該馬上與常懷玉分開，但是心裏的那點僥倖告訴她，她想再待一會兒，只是再待一會兒。

    於是她也故作堅強地伸手在常懷玉的肩膀上拍了拍道：“大哥，鄒玉——都懂的。”

    聽到這話，常懷玉立時鬆開了鄒玉的身體，站在原地又盯了鄒玉一會兒，直到眼眶泛淚，才一句話也沒說，轉身離開了。

    這邊常懷玉纔剛走，茉笙便急急地趕了過來，一邊跑還一邊說道：“少爺，我方纔聽葫蘆說，那個恰克圖茶商——想要您留下來代替常老爺做人質？”

    鄒玉一直靜靜地瞧著常懷玉離開，才終於收回了目光，衝着茉笙點頭道：“嗯，一不小心就這樣了。”

    茉笙急的不行，忙得又貼近了一些，見左右無人，才又小聲說道：“這如何使得？到時候常公子也不在買賣城，若是小姐的身份給人發現了，那可是要殺頭的啊！”

    “所以，若我說想要你留下來幫我，你可願意？”

    鄒玉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我當然是會留在小姐的身邊了——”

    茉笙不假思索地答道，隨即又繼續說道：“但是小姐可想過老爺了？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膝下就你這麼一個子女，他可是一心盼著你成親生子，給鄒家延續香火的。若是今日留在此處，常公子這一來一回，至少要再等一年半方能將你換回，隨即又要花費至少九個月方能回到下梅。前前後後加起來，便又是兩年半，算上咱們來時的路，這一別便是三年多，你這不是要叫老爺望眼欲穿了嗎？”

    一提到鄒茂甄，鄒玉也是愁上眉梢，但是沒過一會兒，門外便就有人一路奔走著進來傳話道：“少爺！老爺給人送回來了！這會兒人已經到了門前了！”

    瞧著那人興沖沖地奔了進去，鄒玉的嘴角忽然便翹了起來，望著那人離去的方向喃喃地說道：“爹爹——該是會體諒我的吧。”

    等到常懷玉把常老爺從馬車上給接下來，安德烈的人忽然將鄒玉給叫住了。

    “鄒公子請留步！”

    瞧著鄒玉給人叫住，正扶著常老爺往裏走的常懷玉也跟著停住了腳步，回頭望了過來，就見那人衝着鄒玉作了一揖道：“我家安大人說了，公子的條件很好滿足，他全答應了，只是剛好今日就要宴請貴客，還請鄒公子幫忙去泡個茶！”

    似乎是覺得有些匆忙，鄒玉回頭瞧了一眼常懷玉，隨即問道：“既是先前便說好的，自然是要去的。只是事出匆忙，還請大人允我回去準備一番，稍後自會到府上拜會。”

    “用不著那麼麻煩！昨日鄒公子在公館裏用的器具，大人已經連夜去尋了套一模一樣的，公子只需人到了就好。”

    一聽這話，鄒玉立時回頭看向了那人，只見那人正伸手指著身後的馬車，示意鄒玉坐上去似的。

    “公子請吧！”

    聽到這話，鄒玉又瞧了一眼大德玉周邊，早早地就給一些異國人圍的水洩不通，鄒玉有理由相信，若是她沒有立即和這人上車，這些人便會尋個由頭，當場便把常父再帶回去。

    於是也只得回頭又看了一眼常懷玉，依依不捨地說道：“茉笙，你便隨我一道去吧。”

    等到鄒玉在馬車中坐好了，忽然就又聽到外面那人大聲說道：“安大人還說了，既然常老爺子身子不大好，該是早些回大清國醫治的好，最好今日便啟程回城，免得路上遭遇了什麼不測纔是！”

    那話音剛落，鄒玉所乘的馬車便就給拉走了。

    鄒玉在車中雙手緊握，從震盪的窗簾中瞧著常懷玉一直盯著這邊的那雙眼睛，下意識地便落了一滴清淚。

    弄得茉笙也跟著心疼地小聲說道：“小姐，等咱們再回來的時候，該不會——就見不到常公子和葫蘆他們了吧？”

    鄒玉勾唇一笑道：“怎麼會？大哥，終還是要回來救咱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