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茶商:一留一去難兩全(2)
“少爺!真的是少爺!”
常懷玉和鄒玉正說著,這邊便有一個老者的聲音傳了過來,二人方偏頭看過去,就瞧見一老一小正急急地往這邊跑了過來,沒一會兒,那老者便雙手扶上了常懷玉的胳膊,老淚縱橫地說道:“少爺,可把您給等來了。您都不知道,這一年來咱們大德玉到底給折騰成什麼樣子了。”
瞧見了故人的常懷玉也是難掩激動,忙得把那老者扶起來說道:“溫叔,您還是先起來說話吧。”
溫叔是一直跟在常父身邊做事兒的,這一年來常父被安德烈扣着,支援又遲遲不到,他便只得一人撐著大德玉的局面,成了大德玉的掌櫃的。
如今瞧見常懷玉帶著商隊來了,自然是喜出望外,忙得又站起身來,一邊抹著淚一邊說道:“少爺您瞧我,這一高興都把規矩給忘了!成,那咱們都別跟這兒站著了,趕緊隨老奴先回鋪子裡歇腳去。”
可常懷玉卻一把將他拉住道:“鋪子稍後再回,等你跟我說了家父的情況,我和鄒賢弟,便要立馬去找安德烈交涉了。”
不說這話還不要緊,溫叔一聽了這話,忙得又開始抹起眼淚來。
“少爺,那安德烈可不是個省油的燈,這一年來因著福吉大人的關照,咱們老爺雖然沒在安德烈那裏吃了什麼苦頭,但咱們大德玉可就不一樣了,因著沒能按時交上茶葉,影響了他的生意,他竟要求咱家陪三倍的定金給他。這一次便將咱們掏空了不說,還扣下了不少貨物。您是知道的,如今在這買賣城,瓷器、絲綢和藥品都沒有茶葉值錢。您要是再不來補貨的話,咱們大德玉的生意怕就要做不下去了。”
常懷玉也是一驚,忙道:“竟有這等嚴重?”
溫叔聽了,連連點頭,忙得又往常懷玉帶來的那些貨物瞧去,順口問道:“只不知少爺這次,又帶了多少茶葉過來呢?”
常懷玉忙皺眉說道:“因著先前並未找到茶葉變陳的原因,所以這次只帶了三箱茶葉過來,至於旁的那些,都是從岳丈家裏帶來的布匹和糧食來的。”
“三箱?”
溫叔聽到這話,顯然已經驚呆了,暗自皺眉嘀咕道:“這與安德烈先前要求的三百箱相比,可是遠遠不夠啊。”
“三百箱?”
常懷玉也是吃了一驚,忙得又回頭看向了葫蘆。
溫叔還不知道他為何吃驚,也跟著驚訝地說道:“對啊,先前發現咱們的茶不對,安德烈大發雷霆,不光要求咱們賠償他的損失,還要咱們這次務必要補齊他這一年要定的貨,才肯放了老爺的。去年原定了六十箱,今年翻四倍,二百四十箱。算起來,可不就是三百箱來的?葫蘆回去以後沒和您說嗎?”
一聽這話,葫蘆也是驚得瞪大了眼珠,忙摸著後腦說道:“這——好像是有過這麼回事兒,可是即便我說了,這一趟——”
話還沒說完,他就已經感受到了一股殺氣,忙得轉身便跑,邊跑還邊說:“少爺,您便好好安心地和鄒公子去找安德烈,小的就先帶著駝隊回大德玉了!”
眼瞧著常懷玉站在原地氣得雙手冒汗,鄒玉也忙走上前來向溫叔問道:“不知道溫叔方纔提到的那位福吉大人,可是剛剛過去了?”
溫叔從方纔便瞧見了鄒玉的人,只是一直與常懷玉說話,倒沒來得及打招呼,如今被鄒玉這麼一問,也忙撿起了禮數,賠笑著說道:“這位便就是少爺常說的那位鄒公子吧。不瞞公子說,福吉大人的馬車確實是剛剛過去,瞧那樣子,像是要往安德烈公館去的。”
鄒玉聞言,忙又向常懷玉說道:“大哥,左六這次咱們過來,是無論如何也帶不了三百箱茶葉的。但至少咱們手上有上好的帽盒茶,若方纔那位大人就是之前關照過伯父的福吉大人,且那安德烈若當真識貨的話,救出常伯父的事情,或許還有的商量啊。”
常懷玉立時嘆了口氣,隨口說道:“如今也只能寄希望於此了。”
說完,他又立時對溫叔說道:“溫叔,還請您幫忙找輛馬車,我這便要與鄒賢弟往安德烈那裏走一趟去!”
因著常要往買賣城做生意,作為恰克圖權勢最大的波爾亞貴族,安德烈的公館就坐落在恰克圖河的北岸,駕著馬車走過廊橋,便就是安德烈公館,清國商人想要來拜會安德烈,亦省去了許多關卡困擾。
這邊常懷玉遞上了名帖之後好久,也不見有人出來領他們進去,便就皺眉嘆了口氣道:“這樣一直等下去,怕是也不是回事兒啊。眼下瞧著,這個安德烈,是鐵了心的不想叫咱們順利把家父接回去了。”
鄒玉也跟著蹙了眉頭,尋思了片刻後方問道:“不知鄒玉先前送給大哥的茶箱裏,可還存著開水呢?”
常懷玉這會兒哪有心思飲水?只以為是鄒玉口渴,便回身提了茶箱過來,遞到鄒玉身前說道:“清早起程的時候葫蘆剛給裝的,今日為兄也不曾飲過,該是還有的。”
鄒玉勾唇一笑,伸手接過了那茶箱後,便就拿起一簍他們制好的帽盒茶,取了最中間的一小把茶葉出來,用紗布包好後,放回到了茶箱中,隨即取出蓋碗來倒了一整碗的茶出來,掀開門簾衝着守門人招手道:“勞煩小哥把這碗茶給安德烈大人送進去,就說是我們常家這次帶來的新茶。”
茶葉在恰克圖很受歡迎,價值甚至高於黃金,守門人一聽說這蓋碗中裝的是茶,立時雙手接了過來,片刻都不敢耽擱地給端了進去。
不消一刻,便立時有位穿著體面一些的人笑盈盈地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口中笑呵呵地念道:“常公子,大人請您進去哪!”
聽了這話,常懷玉也是一陣驚喜,忙得一臉感激地瞧了一眼鄒玉,兩人便就下了馬車,帶著東西與那人一道進了安德烈公館。
與清國人崇尚中庸之道,陰陽調和的審美不同,安德烈公館裏的陳設,簡直顛覆了鄒玉對於傳統建築的認知。
四處都是明晃晃的斑斕色彩,牆壁上的一張張神似卻又不盡相同的人像畫便不必說了,自是與國畫風格不同的。
廳裡那些個沒穿衣裳的男子和女子雕像簡直叫她沒眼看,雖說她總以這是異域風俗的理由來告誡自己,但畢竟是太過沖擊了,這一路走過來,到這會兒已經是面紅耳赤、羞赧不已了。
常懷玉是常年在此地做生意的,且又是有家室之人,早已對此見怪不怪了,一瞧見鄒玉成了這副樣子,纔想起來些什麼似的與鄒玉解釋道:“這裏的人思想開化,對男女之事並無多少拘束,賢弟可能還不知道,他們的皇帝便就是位女子來的。”
一聽這話,鄒玉也是吃了一驚,雖說她自小便讀到了武則天、蕭太后和前朝張太后的故事,但是女子掌權仍舊十分罕見,但在常懷玉的口中,這件事兒在這裏好像並不算是什麼稀奇的事兒似的,便又叫鄒玉著實好奇來的,一時間倒把心裏的那些羞赧之事都給放到了一邊去了。
兩人很快便給領到了一間裡面有一個大壁爐的屋子。
一進門,便瞧見一個眉目異常清秀的清國男子,身上懶散地披著一塊兒裘皮斗篷,正坐在壁爐邊上烤火,仔細一瞧,他那隻十指蔥秀的手裏端著的,不正是方纔鄒玉叫人送進來的蓋碗嗎?
鄒玉正翹著,那名男子卻忽然偏過頭來與鄒玉來了個對視,男人那雙溫潤如水的眸子裡立時便有了鄒玉的影子,在這火光耀耀的昏暗屋子裏,直叫鄒玉看的發愣。
不得不說,這男子是十分好看的,但比起常懷玉的寬厚和善之美,這男人的骨子裏總隱約透出來一種深不可測的凜冽,即便是他此刻這樣溫柔地瞧著鄒玉,也能叫她的脊背抑制不住地發涼。
這時,屋子的另外一邊,一個聽起來又油又滑的聲音傳了過來。
“哦,親愛的常公子,叫你們在外面久等了,實在抱歉了。”
話音剛落,一個眼睛很小卻直冒綠光,紅棕色的頭髮凌亂的卷在臉龐,蓄著兩撇金黃色末端還帶著卷兒的八字鬍,總給人一種隨時都會被他算計了的感覺的男人便笑盈盈地衝她走過來。
男人的身材保持的倒還算可以,但堂堂一個男子,竟然光腿穿著一件白色的真絲睡袍,外面披著一件繡著五彩金線的孔雀絨大袍子,十根手指上幾乎全帶著寶石戒指,且花色竟然還沒重樣,更不用提他那兩隻耳朵上垂下來的那對兒夜明珠墜子了。
這到底是個什麼裝扮?
這是鄒玉瞧見這人時的第一反應。
可她還沒有反應到第二句時,眼前便忽然一黑,原來常懷玉不知何時擋在了她的前頭,纔剛伸出手去,就被那八字鬍男人給一把抓住了。
似乎是立馬反應出來自己認錯了人,八字鬍也並未驚慌,而是將錯就錯地對常懷玉繼續說道:“常公子這一路定是辛苦了,快快請進,在壁爐邊上烤烤火吧。”
而此刻依舊在直勾勾地瞧著常懷玉身後的鄒玉的那位清國男人,因著被常懷玉擋住了視線,忽然嗤笑了一聲,低頭將手中茶湯一飲而盡了。
常懷玉自然早瞧見了這位清國男子,忙得轉身作了一揖道:“不知大人在此,多有打攪了。”
福吉雙眉一挑,也不問常懷玉如何知道他是誰的,只輕笑一聲道:“無妨,算起來也是因為我,才叫你們在外頭等了那麼久,該是我與你們賠不是纔是。”
福吉說著,那一雙媚眼便又瞟向了這會兒依舊站在門邊上的鄒玉,下意識地輕笑了一聲。
常懷玉一時摸不清福吉此言的用意,忙得低頭說道:“不敢!”
雖是嘴上說著不敢,但其實常懷玉的心裏也並不是很畏懼福吉,因著他自己亦有官職在身,雖說是個閒職,但也是皇上親封的二品大員,且還有立了功勳纔有的花翎在側。
而這買賣城雖對大清有著至關重要的地位,但畢竟偏遠的很,能被派到這裏來的大人,又能有多大的品階?即便是運氣不好也是個二品,那也該是個不受寵的,與他常懷玉不過是半斤八兩。不,興許還不如他常懷玉,他好歹是有皇上御賜的花翎在側啊。
若是品級再高些——不可能再高了!哪會有一品大員甘願往這偏遠的地方來呢?
只因這福吉曾關照過常父,算起來是對常家有恩的,待會兒要與安德烈周旋,少不了要福吉幫著說幾句好話的,所以常懷玉這會兒纔會如此客氣。
可是這福吉似乎還吃了他這一套,忽然便將手中的茶碗往鄒玉的方向遞了遞道:“若真是不敢,那便當著我和安德烈的麵,再泡碗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