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玉瞧著常懷玉他們離得遠些，便就湊到了茉笙的耳邊說道：“怕是那個日子就要來了，從今兒早上起腰上就一直不舒坦來的。”

    茉笙聽了，吃了一驚，忙得算起了日子來，小聲嘀咕著道：“可不是就到日子了麼？這可如何是好？眼下越往北天氣越冷，聽說後面一個補給的地方還是在四百里開外，冰天雪地的，小姐的身子如何受得了？”

    茉笙說著，又皺了下眉道：“要不還是尋個由頭，和常公子說下，在這裏將養幾日再出發吧！”

    茉笙說著，便就要去找常懷玉，卻被鄒玉一把給拉住了。

    “哎？你方纔沒聽見葫蘆說的嗎？大哥現在擔心常家老爺的安危，是巴不得快些上路的，咱們又如何能因著這點小事兒就耽誤了行程呢？”

    “這點小事兒？小姐！您的身子如何就能算是小事兒了？”

    茉笙急的直跺腳，眼瞧著鄒玉這一路上爲了常懷玉犧牲了那麼多，她是打心底裏替她覺得不值來的。

    可鄒玉卻全不當回事兒，苦笑一聲說道：“行了，還是快去幫我取個暖爐來吧，不知怎的，總覺得這一次這腰痛的厲害。”

    茉笙一聽便就急紅了眼，一邊轉身往客棧裡去尋暖爐，一邊說道：“知道了，我這便去把那正山小種給您泡一壺下來，這種時候，該喝些紅茶暖暖身才是！”

    當地人看天的本事果然不俗，天還未見黑，天上便飄起了鵝毛大雪了。

    一路走過來，鄒玉倒是也在別處瞧見了一點零星小雪，但也只是還沒落到地上就已經化了的，像這樣正經的漫天大雪倒還是第一回見。

    鄒玉站在客棧二樓的窗邊上向外望著，嘴角總忍不住向上翹兩下。

    “天仙碧玉瓊瑤，點點楊花，片片鵝毛，總在想九皋先生曲中的雪景應是有些誇張，這世間怎麼會真的有如鵝毛般的大雪？沒想到竟是真的。”

    鄒玉正自感慨，忽然一陣凜冽的寒風進來，竟叫她腰間一緊，身上便更加難受了，硬生生地把額間給逼出一粒豆大的冷汗出來。

    茉笙忙得關上了門，將手中的熱水給放下後，便就匆匆走上前來，一把將窗子也給關上了，一邊關窗還一邊數落著鄒玉道：“方纔常公子說要帶小姐下去賞雪，都叫我給硬攔了下來，這會兒小姐竟然自己開了窗子在這裏吹冷風？您向來性子沉穩的很，怎麼出來走這一趟，竟是這樣不小心了起來？”

    說話間，已經叫鄒玉好好的坐在了床榻上，脫了她的鞋襪，給她用熱水泡起了腳來，順手又給鄒玉的腰間塞了兩個水袋，一邊用棉被把她整個都包上，一邊又道：“小姐快把那水袋給夾好了，腰間也好舒服一些。我今夜便就給您多縫幾個月事帶，也省的您後面便沒得用了。”

    腳底下泡著暖烘烘的熱水，鄒玉這會兒終於舒坦了許多，但心裏卻還是惦記著方纔瞧見的那翻美景，下意識地便往茉笙那裏瞧著道：“算起來你也是第一次瞧見這麼大的雪，難道就不想出去瞧瞧？”

    茉笙的手只頓了一下，便就又用針孔往自己頭頂上撓了兩下，隨即一邊穿著針一邊說道：“自然是想瞧的，只是於茉笙而言，小姐的身子可是要比那雪景重要多了。那雪景今夜瞧不見，明兒一早也定能瞧見，但是小姐這月事帶今日若是做不完，以後可是要出大事兒的！”

    聽見這話，鄒玉的嘴角禁不住上翹了一下，忽而一臉欣慰地說道：“茉笙，多謝你跟著我來了。”

    茉笙又給鄒玉說愣住了，半晌方又哼笑了一聲，嗔怪著說道：“小姐知道便好，當初還拼了命地要把我留在家裏呢，我要是真的傻乎乎地隨了小姐的意，也不知道到了這種時候，該有誰來照顧小姐了。”

    “可不是嗎？”

    鄒玉當即又咧嘴笑道，但可能是腰痛又發作了，立時又叫她疼得皺了下眉，嚇得茉笙忙得放下了手中活計，走上前去瞧她。

    “是不是水袋變涼了？我這就給你換去！”

    鄒玉忙得拉住了茉笙說道：“不用了，想來就是快要來了，我待會兒把被子塞緊，好好歇一夜便好了，你就莫要小題大做了。”

    茉笙雖然心裏著急，可卻也沒有什麼好法子，女人家來了月事都是這樣的，再加上這會兒天氣冷，受了寒之後就更是難忍，若是平日在自己家裏，請個大夫來開兩副藥調理一下也就罷了，可眼下鄒玉的身份不能洩露出去，大夫請不得，便就只好自己受著了。

    茉笙於是匆匆地給鄒玉擦乾了腳，又將她扶上了榻躺好，一邊掖著被子一邊說道：“那小姐快好生歇著，茉笙就在邊上守著你，要是有什麼不舒服的，立馬喊我就是了。”

    鄒玉這會兒疼得難受，也就只是衝着她笑笑點了點頭，便就合上了眼睡下了。

    等到了第二日一早，又聽見常家的駱駝在下面叫了起來。不一會兒便有常家人過來捶門道：“鄒公子，我家少爺問您起來了沒？說是正好這會兒雪停了，待會兒可以坐冰床滑雪走，怕您是第一次滑雪不大方便，有些要領要提前教教您。”

    夜裏茉笙睡了後，屋裏的火炭便漸漸燒盡了，一早起來，被子外面冷的怕人，鄒玉這會兒身子弱，就更是難起身了。

    茉笙瞧見她這模樣，心裏疼惜，忙得小聲嘀咕道：“不行！我還是去和常公子說說，晚一日再上路吧。”

    “哎？”

    鄒玉忙得用力支撐著起了身，招呼著茉笙道：“都說了，我不礙事兒。再說塞北天氣變化多端，晚一日出發，又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兒的，左六都是要走這一遭的，早走晚走還不都是一個樣？不如就還是今日走吧。”

    說話間，鄒玉已經自己穿上了衣裳，衝着外頭的人喊道：“還請小哥與大哥說說，就說我們這便下去了。”

    一出門，鄒玉便被眼前的一片亮堂堂的景象給驚呆了，那是銀裝素裹的、根本一眼望不到頭的雪地，可能是因為太亮眼的緣故，常懷玉也壓根就沒有瞧出來鄒玉的不適，忙得上前來給鄒玉披上了一件羊皮大襖道：“賢弟，下雪之後便是最冷的時候，快把這個披上，待會兒與我一道去坐冰床去！”

    說罷，拉著鄒玉便走，沒一會兒便到了駝群的後頭，笑呵呵地指著一排冰床說道：“待會兒駱駝們跑起來，咱們便坐在這個上面，不消一日便能走出百餘里去！”

    “當真有這樣快？”

    鄒玉也是吃了一驚。

    “嗯！”

    常懷玉立時點頭笑道：“如此一來，往恰克圖的路程便能縮短個三五日去，如今只盼望，後面的行程上，多一些這樣的雪地方好！”

    雖說剛被常懷玉披了件羊皮襖在身上，但鄒玉腳下依舊單薄，這會兒子只覺得冷氣嗖嗖的往骨子裏麵鑽，直叫她疼的一陣暈眩，立在冷風裏身子直晃悠，但是一瞧見常懷玉這麼高興，她便也不由自主地跟著翹起了雙唇，笑著點頭說道：“是啊，真希望這樣的雪，能多一些纔是！”

    把鄒玉好好的扶上了冰床，常懷玉便叫人牽著駱駝啟程了。

    一開始在平地上走著，倒還不覺得有什麼，後來到了陡坡處，駝群的速度一塊起來，鄒玉只覺得身下的冰床幾乎快要飛了起來，身邊的冷風猶如刀子一般往人的臉上刮，不一會兒，就能把一整張臉打的麻木到一點知覺也無了。

    但這也只是暫時的，因著速度太快，人在上面坐著，內裡便也跟著血脈噴張起來，身體裡的血液活絡了，漸漸地便會暖和起來。

    所以常懷玉也並沒有過於頻繁地提醒鄒玉要穿好衣裳，因為他覺得她穿太多的話，待會兒跑熱了會更麻煩些。而他並不知道，這會兒的鄒玉根本已經被月事的疼痛折磨的只剩一口氣來喘息，哪還有什麼心思去管冰床的速度快不快呢？

    可是跑著跑著，常懷玉的眉頭便皺了起來，立時衝着前頭喊道：“葫蘆，怎麼回事兒？這駝群怎麼竟跑的這樣快了？”

    葫蘆原本還激動的很，一聽這話，忙得把手擋住眼前的雪向前望了望，忽然便皺眉說道：“不好！領頭的那匹公崽子發了情！正追著咱們帶隊的馬駒跑起來了！”

    常懷玉一聽這話，忙得和鄒玉說道：“鄒賢弟，我得去前頭處理一下，你便好生坐在這兒抓住韁繩，千萬別鬆了手，知道嗎？”

    鄒玉笑著衝常懷玉點頭道：“嗯，大哥快去吧，無需掛念鄒玉。”

    常懷玉眉心一皺，雖然覺得心裏亂哄哄地，但前面事情緊急，不得不去，只得迅速地抓著駱駝尾巴上去，踩著駝群跑到前頭去制服那頭公駱駝去了。

    這邊常懷玉一走，鄒玉便覺得渾身都沒了力氣，整個身子好像被凍成了一坨，想要伸手去抓住韁繩，卻發現手根本抬不起來，再要努力伸手去抓，她便就整個人像邊上一歪，徑直被駝群甩倒後面落下去了。

    身後的茉笙眼睜睜地瞧見她掉下去，立時想也不想便跟著跳了下來，卻是因著速度太快，直接滾出了好遠去，好在他們身後並無其他駝隊，纔沒給踩著了。

    這邊鄒玉自己躺在雪地裏頭，身子卻疼得動彈不得，意識也開始越來越模糊起來。

    她知道這要是一睡過去，就肯定再醒不過來了，只得一直不停的做深呼吸，大口大口地喘著涼氣。可越是這樣，身子便越發的難受起來。

    那一刻，瞧著頭頂上那一望無際的碧藍天空，她忽然便笑了。

    真美啊！雖說在家裏的時候，天也是藍的很的，但卻是那種淺淺的，叫人看著心情愉悅的藍，就連雲也跟著很近很近，彷彿一伸手便就能觸到一般。

    但是這裏的天空卻不一樣，是那種深深的，彷彿能夠把一切都吸進去的藍，高高遠遠的，有些蒼茫的感覺，總讓人忍不住驚歎天地之大和人的渺小，尤其是在這樣的時候。

    鄒玉又忍不住咧嘴一笑，自言自語道：“若是能就此死在這裏，該是也不算太可惜了吧！只是不知道，若是我就這樣沒了，大哥的父親又該有誰來救呢？他會不會，也會為我傷心落淚呢？”

    “小姐！小姐！小姐你還好嗎？小姐？”

    聽到茉笙的聲音時，鄒玉吃了一驚，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費力地扭頭一看，才發現不遠處的雪地裏，正有一人在費力地往回爬著，滿身是雪，活脫脫的一個雪人。

    一瞧見她的人，便就忽然來了力氣似的，猛地撐了起來，連滾帶爬地奔了過來，一把將鄒玉扶起來摟在懷裏，一邊揉著她的身子一邊說道：“小姐你沒事吧？茉笙總算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茉笙方纔都要嚇死了！若是你出了什麼事，那茉笙也不要活了！”

    這邊常懷玉剛騎上了領頭的公駱駝，正準備制服它，就聽葫蘆在身後說道：“少爺小心，這公崽子發情的時候性子烈的很！若是有什麼差池，您便吼一聲，小的便上來幫忙！”

    常懷玉當即一驚，回頭便問道：“你小子不在後頭照顧鄒賢弟他們，怎麼竟也跟著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