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鄒玉就急急地轉過身去，往常懷玉的屋子去了。

    果然瞧見那茶盒正端端正正地擺在桌子上，下面還放著老爺子給留的字條。

    “一茶換一茶，我也算不上虧，至於這其中的奧妙，就得看你這個小朋友有沒有這個慧根參透了。”

    鄒玉放下了字條，便就和常懷玉一道往那茶盒瞧了過去。

    茶盒整體成圓球狀，像個帽盒一樣。外面是一竹條編制的球形簍子，次外層有絹布包著，倒是也漏不出什麼茶來。

    鄒玉原想著這絹布里頭，該是還有其他玄機防潮的，卻不想竟再無他物，茶葉便是直接裝在了這絹布袋子裡頭的！

    鄒玉和常懷玉瞧見此狀，也都紛紛吃了一驚，立時又去瞧那茶葉，卻是有些與衆不同，各個緊緊地壓在一起，似乎是很難分開。

    鄒玉費力扯下一塊兒來，放在口中嚼了幾下，沒一會兒便吐了出來，皺眉說道：“口味兒與咱們和那乞丐買來的並無二致。”

    常懷玉一聽此言，也跟著納了悶兒，隨即又看著艙外的方向說道：“難不成，咱們是又被這謝家老爺子給耍了？”

    鄒玉立時搖了搖頭，下意識地低頭又盯了桌上那盒茶一眼，若有所思地說道：“昨日那些老先生經歷了那等事兒，都不曾把這盒茶丟下，即便是坐在桌邊喝茶時，也未曾鬆過一下手，想來這盒茶裡，一定是藏著什麼秘密的。如今他竟然留下了這茶，還留了字條，應該真的是在點撥咱們。只不過這盒茶裡到底有什麼秘密，能夠讓它在買賣城大受歡迎，我一時倒還參不透呢。”

    常懷玉微微皺了下眉頭，只得嘆著氣走到了鄒玉的身後說道：“賢弟莫要著急，如今這茶路也纔剛開了個頭而已，慢慢琢磨，總能有個結果的。”

    說到這裏，常懷玉忽然下意識地低下了頭，有些氣餒地說道：“即便到最後依舊沒什麼結果，那也只能怪我常家氣運不好，再想別的法子便是。”

    鄒玉聞言忙又轉身問他道：“大哥這是對鄒玉沒了信心了？”

    常懷玉忙搖了搖頭，當即笑道：“賢弟乃茶道奇才，這一趟有你一道出行，為兄心裏著實踏實來的，又怎會對你沒有信心？只不過天命難違，我等就算再幸運，也不可能事事順心的，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而已了。”

    兩人正說著，就聽見甲板上葫蘆一聲大喊：“茉笙小子！還不快給爺爺滾上來？”

    想著上頭又要鬧起來了，鄒玉和常懷玉忙又出了艙門，也往甲板上去了。

    只見葫蘆這會兒直接變成了個大黑臉，被船員們死命地拉著，還不忘往前頭悠閒自得站著的茉笙方向踹上兩腳道：“你個小兔崽子！你給爺爺臉上塗的什麼？洗了這半晌都洗不掉，乘人之危的下作玩意兒！堂堂大丈夫，淨做些小人勾當，你有種便過來與我單挑，看爺爺我不把你塞回孃胎，重新改造一番？”

    茉笙原本正打算把袖子裡葫蘆親筆畫了押的字條拿出來給他瞧瞧，可聽了葫蘆這話，卻是直接眼圈一紅，咬著牙哼笑了一聲，自己走到葫蘆近前說道：“好啊，你要是真能幫我找到那女人，我叫你打殘打死了也便無憾了。到時候還勞煩你幫我問問她，到底為何不要我了？”

    一聽這話，在場的人紛紛一怔，葫蘆更是直接安靜了下來，低頭皺眉尋思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一臉歉意地說道：“你——哎呀。”

    葫蘆說著便給了自己一拳道：“怪我自己口無遮攔，哪壺不開提哪壺！今天這事兒，我便不與你一邊計較了，你也就莫要放在心上了。”

    茉笙卻直接把手裏那字條又塞回給了葫蘆，紅著眼睛說道：“男人說的話，果然不可信，瞧著你剛剛那模樣，我就知道，即便是再叫你寫千遍萬遍，也沒什麼鳥用。這種屁話，你還是自己收著吧。”

    茉笙說完，便就轉身要走，才發現鄒玉正在不遠處看著她，眼神裡有著說不出的複雜，心裏又是一梗，想要解釋些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乾脆便下了艙，自己躲到一邊去了。

    常懷玉瞧著鄒玉看茉笙的眼神，下意識地在旁邊問道：“賢弟待茉笙小兄弟向來寬厚，這會兒子不過去瞧瞧？”

    鄒玉冷哼一聲，凝眉說道：“瞧是一定要瞧的，但我若現在過去，怕只會干擾了她吧？”

    是啊，雖然一起相處的這十幾年來，茉笙一次也沒有提過家裏的事兒，更沒有問過自己的爹孃，就好像她生來就是鄒家的人似的。

    就連鄒玉也以為茉笙對於自己的過去是全然不在乎的，畢竟她的性子就是那樣，是個敢愛敢恨的人，這世上就沒有她不敢懟的人，沒有她需要憋著的事兒。

    可剛剛瞧見她那模樣，鄒玉才知道，畢竟是血濃於水，即便是一輩子不見面，彼此間沒了情感，也還有著血脈聯結著，她即便嘴上再不提及，心底裏，終還是有些膈應的。這是她心裏的結，一味的用其他情感去蓋，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必得叫她自己消解一番，再去慢慢開導。

    可是葫蘆卻不像鄒玉這麼想，他一見茉笙那樣紅著眼睛走了，心裏一下子老大的不是滋味，在甲板上晃悠了一會兒，便還是忍不住下了艙門，找茉笙去了。

    最後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了正在一下一下抽鼻子的茉笙，躲在暗處看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大聲咳嗽了幾聲，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過去說道：“找了你好半天，原來你在這兒呢？”

    茉笙抬起頭來望了葫蘆一眼，隨口問道：“怎樣？想來想去還是沒出氣？想趁著這會兒沒人，好好打我一頓不成？”

    葫蘆被說的有些慌，忙尬笑著解釋道：“嗨，你這是把葫蘆爺爺想成什麼人了？”

    說罷，便給茉笙遞上來一個烤山芋說道：“這不是上頭的山芋烤好了，我瞧見你沒吃，便給你送過來了嗎？”

    茉笙聽了這話，便嘟了嘟嘴，自己尋思了片刻，就伸手接過了那山芋，道了聲“謝謝”，便就將那山芋放在腿上，只呆呆地盯著，就是不吃。

    葫蘆愣愣地瞧了一會兒，忽然就伸手過去又把那烤山芋給拿了起來，一邊吹著一邊扒著皮說道：“這剛烤好的山芋雖然燙手，卻是吃起來最香的，你要是等它涼了再吃，那便就不好吃了。”

    說話間，葫蘆便已經把一半的皮都給扒好了，又重新遞到了茉笙的面前去。

    茉笙雖然覺的葫蘆這會兒舉動頗為奇怪，但她這會兒鬱悶的很，纔沒有心思去理會葫蘆要搞什麼鬼，便只是隨手接過了那山芋，又與他道了聲謝，下意識地便吃起了山芋來。

    葫蘆瞧見她總算想起了吃，心裏也便輕鬆了一些，他不高興的時候，就是吃些東西就會好的，畢竟這世間，有什麼事兒能比吃東西還要叫人開心呢？

    可瞧著茉笙的臉色依舊悶悶的，葫蘆的心裏就還是有些不放心，又待在茉笙的身邊猶豫了半晌，才低頭說道：“其實——未必就是他們不想要你。”

    聽到這話，茉笙忽然停住了吃，偏頭朝葫蘆看了過來，就見葫蘆也看向了茉笙說道：“說不定他們以為，拋下你，你或許會過的更好些。不然天下哪有那麼好的事兒，剛巧你就是給放在了下梅村最有本事的人家門前？還遇到了鄒公子這麼好的主子呢？”

    “你的意思是——我還得感謝他們不要我了？”

    茉笙的眉頭立時一皺，急的葫蘆直襬手。

    “不不不！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我也是個孤兒來的。這年頭，富的人越來越富，窮人家的孩子，卻有可能連口米湯都喝不上，遇上些災年，活活餓死的也不在少數。

    打我有記憶起，就是我師父一直養著我，教我功夫和闖蕩江湖的本事的。直到後來遇到了我家少爺，便一直跟隨他到現在。

    我也曾暗地裏想過，自己的爹孃會是什麼樣子的人，為什麼拋下我。直到我同公子一同救濟災民時，瞧見那麼多流離失所的百姓，風餐露宿，無依無靠，瞧見他們的孩子爲了一口吃的哭得撕心裂肺，我才終於明白：何必去糾結他們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拋棄我呢？至少我現在過得還不錯不是嗎？”

    瞧著葫蘆在一邊傻笑的模樣，茉笙有點羨慕，卻又覺得自己可能學不來。

    “那如果他們現在比你過得更不錯呢？如果他們拋棄你，不是爲了你，而是爲了他們自己，只是因為你的存在，擋了他們的道呢？”

    茉笙立時問道，這便是她一直以來最過不去的地方，不知道鄒玉是否記得，但她很清楚的記得，她來到鄒家的時候，身上穿著的可不是普通人家的衣裳來的。

    “呵！又何必這樣想呢？難道你還打算以後去找他們，一起過日子嗎？就這樣拋下你家公子和老爺？那這些年的悉心養育和傾情陪伴，對你來講，就都不重要了嗎？”

    葫蘆立時又問道。

    “當然不！我這輩子都要和我家——少爺在一處的。那些爲了自己的前程就拋下我的人，我找他們作甚？”

    “那不就得了？既然本就不會再見面，那這些人就成了實際存在但於你而言卻是虛幻著的人，既然是虛幻著的人，與其把他們想的那樣不堪，又為何不想的美好一些呢？這樣日後你再提起自己家人的時候，也可以說，他們沒有不要我，只是希望我過的更好而已，至少他們是善良的人，而我是這樣善良的人的孩子。”

    葫蘆說完，又傻笑著看著茉笙說道：“我知道我這樣講你會覺得是在自欺欺人，但是人生在世難得糊塗，有些事情，又何必弄得那麼清楚，平添了自己的煩惱呢？”

    聽了葫蘆的話，茉笙立時也噗笑了一聲，隨即將手裏的山芋掰成了兩半，遞了一半給了葫蘆說道：“你也別忍著了，肚子叫了老半天，應該早餓了吧？一起吃吧。”

    葫蘆於是接過了那山芋，上來便咬了一大口，但還未咬下去的時候，就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將山芋掉在了嘴裏，從袖口裏掏出了方纔茉笙還給他的那張字條來，竟是一把給撕了。

    隨即他才一邊嚼著山芋，一邊傻笑著瞧著已經愣怔了的茉笙說道：“你別慌，我想好了，咱倆的主子既然是這麼好的關係，那咱倆以後也便不要再鬧下去了。我這個人腦子笨，想法少，身子骨也還算硬朗，你臉皮兒薄，性子也敏感些，以後若是被我哪句話冒犯了，便直接拿我撒氣就是，不需要這字條，我也不與你一般計較。而且不只是三次，哥哥這話，一輩子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