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聽到了常懷玉的聲音，王老才又定睛往常懷玉身上瞧了過來，半晌，才恍然道：“原來是你小子？怎麼着？你這是家裏生意敗了？如何這般憔悴啊？”

    常懷玉心裏沮喪，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王老，鄒玉於是忙上前扶著王老說道：“師父，說來話長了，不過我這次帶大哥過來，是當真有事兒要向師父請教的，還請裡面說吧。”

    王老瞧了半晌葫蘆帶回來的那茶，捋著鬍子想了一會兒後，便轉身向常懷玉問道：“你們這一路都經過了些什麼地方？氣候如何啊？”

    常懷玉立時瞧向了葫蘆。

    葫蘆忙回憶著說道：“那買賣城地處大荒漠以北，我們的隊伍從下梅走水路一路北上，在河南社旗縣下船換馬，一路行至山西，回家修整了數日後，便就過雁門關，經張家口往北面去了，過了庫倫大草原，便是一片荒漠，換成駝隊一起過去，前前後後足足一年多，堪堪把四季都給經歷了，尤其那片荒漠，一天下來，便就像經歷了一個春秋似的。若是論氣候變化，確實比在家裏反常許多了。”

    聽聞此言，王老的眉頭便皺的更深了，卻是遲遲未再發一言。

    其餘人心裏著急，卻又不能催促，只得面面相覷，常懷玉更是往鄒玉這邊看了過來。

    鄒玉倒是反應快些，忽然湊到了王老的身邊問道：“師父的意思是，或許是茶路上的氣候突變，使得這些茶葉，中途變陳了？”

    王老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道：“倒是有這個可能。”

    鄒玉立時皺眉說道：“即便是用錫紙包著茶，也會這樣麼？”

    王老嘆著氣道：“錫紙固然能夠保證茶葉不受溼潤氣候影響，卻不能避免茶葉中原有的水釋出來啊。但在荒漠中行走，那些茶葉在日裏經過暴曬後，夜裏卻又忽然被低溫冷卻，反覆如此，難免會出些問題的。”

    一聽這話，鄒玉立時明白了什麼，忙道：“師父的意思是，咱們的茶葉——烘的或許還不夠幹？”

    王老立時點了點頭道：“大約——就是這個原因。”

    “既然如此，那把茶烘的再幹些，是不是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了？”

    葫蘆急急地問道。

    可王老爺沒有立即回答，還是鄒玉皺眉說道：“眼下尚不清楚路途中的環境到底如何，且茶葉烘焙也要講求火候和時長的，時候太久會破壞茶葉本身的成分，影響口感和藥效的。”

    “那到底該如何是好啊？”

    葫蘆立時又問。

    鄒玉沉眉尋思了一會兒，立時又抬起頭來瞧著王老問道：“師父是不是也覺得，應該要實地考察一番，再決定如何行事？”

    王老立時深吸了一口氣，點頭應允道：“也只有如此了。”

    王老說著，便又往常懷玉那邊瞧了一眼道：“既然還勞煩常公子親自跑了這一趟，想必因著這茶葉的緣故，常家已經到了火燒眉毛的地步了吧？”

    常懷玉立時嘆了口氣道：“說來慚愧，不瞞王老說，家父這會兒還在恰克圖商人手裏扣着，生死難料呢。”

    一聽這話，王老爺跟著一怔，愣了片刻後，便轉身說道：“那就請常公子稍等片刻，老夫準備一下，便與你一道上路吧。”

    “師父要親自走一趟這茶路？”

    鄒玉吃了一驚。

    王老當即嘆了口氣道：“如今是咱們交給人家的儲存法子不得當，導致常家遭受了如此大的損失，為師不走這一趟，又豈能心安啊？”

    “可是您現在年事已高，茶路上風餐露宿，一路坎坷，您如何能撐得住啊？不如還是叫徒兒去吧！”

    常懷玉瞧了鄒玉一眼，也跟著勸道：“是啊，王老，家父的身體雖然重要，可您的身子骨也是實在折騰不起啊，若是鄒賢弟出面既能解決，那不如就還是叫鄒賢弟與我一道走一趟吧。”

    “不成！這如何使得？”

    鄒茂甄忽然開口攔道。

    葫蘆聞言吃了一驚。

    “如何就不使得？如今我家老爺被人扣着，生死未卜，難道鄒公子與我家少爺兄弟一場，就當真要見死不救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反正阿玉就是不能去！”

    鄒茂甄說著，便又伸手將鄒玉扯到了一邊去，小聲說道：“你這孩子，是不是男人扮久了，就真把自己當男人了？這一路上要經過多少苦難你知道嗎？且難免風餐露宿，和這些男人們睡在一處，先不說你這女兒身會不會暴露，要真傳出去了，你的名節還要不要了？再者，倚著大清律法，買賣城不許女眷進入，要是萬一給查出來了，那可是要殺頭的！你要是出了點什麼事兒，那不是要了你爹我的老命了嗎？”

    鄒茂甄說完，便又轉過身去斬釘截鐵地說道：“阿玉不能去，王老也不能去，常老爺的性命也不能不救，所以這趟茶路，就我跟著你們走一趟！”

    “爹！”

    “呵，鄒老爺跟著去？您也有王老和鄒公子的本事？”

    鄒茂甄一下被葫蘆給問住了，半晌才咬著牙回答：“鄒某不才，雖茶藝不精，但也在茶葉生意中摸滾打了數十年，此次北上，若是能解決了問題自然是好，要是解決不了問題，就拿我的人，把常老爺給換出來！”

    “爹，您這不是胡鬧嗎？”

    鄒玉也跟著急了。

    “罷了！”

    就在大夥兒相互爭論不明白的時候，常懷玉忽然站起身來嘆著氣說道：“都怪常某痴心妄想，原不懂茶葉上的門道，卻妄圖要把茶葉生意做大，惹出這種事端來，也算是自食惡果了。今日之事，原本怪不得你們，不該拖你們一同下水。此事鄒伯父與鄒賢弟便莫要插手了，我常家的事，還是我常家自行解決吧。”

    常懷玉說著，便給大夥兒一一作揖，便邁著步子走到了鄒玉的面前，微微翹了下唇道：“鄒賢弟，常某身為你的大哥，亦不想你捨身犯險，那兩座茶山和景隆號，還勞煩你好生照料著，他日我常家若能翻身，咱們的生意便還要繼續做，若是我常家翻不了身，你就便當是沒我這個大哥，自己好生保重吧。”

    常懷玉說著，便又給鄒玉作了個揖，從她身邊走過去了。

    那一刻，鄒玉只覺得撕心裂肺地痛，原以為這份情，這份心，她早已經忘了個乾淨，可如今聽了常懷玉這話，卻是千絲萬縷，頃刻之間全部找了回來。

    “等一下！”

    瞧著常懷玉轉過身來，鄒玉忽然頓了一下，沉了口氣道：“要在路上試出解決方案，需要做些準備，還請大哥容我準備半日，明日一早，鄒玉定和大哥一同走一趟這茶路！”

    “阿玉！”

    鄒玉此話一出，鄒茂甄和王老皆是一驚，可鄒玉卻忽然大聲攔著他二人道：“什麼都不要說了。生意是常家與我鄒家合夥兒做的，如今常家因為咱們的茶葉出了事兒，此事若是不解決，倒黴的可不光是隻有常家而已，這是其一。至於其二——”

    鄒玉說著，緩緩將視線移到了常懷玉的身上來道：“我與大哥是在關二爺面前發過誓的，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今大哥有難，我若出不上力便也罷了，既然我有這個本事，又怎能往後退呢？師父和爹爹若是不想讓我遭了天譴，便就放我去吧。”

    “鄒賢弟——”

    常懷玉此刻感慨萬千，正想要說點什麼來感謝鄒玉，可鄒玉卻忽然伸出一隻胳膊做阻擋狀道：“時間緊急，鄒玉這便要回去準備了，稍後我爹會給大哥的人安排好住處，還請大哥稍安勿躁。”

    說完，鄒玉便給茉笙使了個眼色，帶著她往大夫第來了。

    茉笙三步一回頭地跟著鄒玉往前走，直到遠離了王老家的院子，才驚訝地問道：“小姐，您當真要和常公子，一起走一趟那萬里茶路？”

    鄒玉冷哼一聲道：“我剛剛說的，還不夠明白嗎？”

    茉笙聞言更是心急。

    “可是這樣一來，小姐又該如何掩飾自己的女兒身份呢？就算是夜裏入睡和平時如廁時可以避著人，但額發一事又該如何解決？小姐總不能一直在人前戴著帽子吧？”

    聽到這話，鄒玉忽然頓住了腳步，偏頭堅定地看著茉笙說道：“所以我才這麼急著找你回來，想你幫我做件事情。”

    “我能幫小姐做何事？”

    茉笙有些不敢相信。

    鄒玉於是湊到了茉笙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卻立時嚇得茉笙眼睛瞪得老大，直接後退了幾步說道：“不可，這要是真的做了，那小姐日後可是就——就——”

    “就娶不到男子了？左六我將來是娶親又不是要嫁人，還愁找不到一個不在乎容貌的男子生孩子嗎？”

    聽到這話，茉笙也跟著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驚慌地擺手說道：“不，那也不成，要是老爺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瞧著茉笙這害怕的模樣，鄒玉也只得無奈地呼了口氣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連累你了，原是覺得我自己動手總有些下不去手，如今想來，我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倒也沒有什麼好猶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