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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征途:萬里茶路多坎坷(2)

    鄒玉一人站在門前,手裏捏著常懷玉給他的信,腦子裏卻一直回想著葫蘆剛剛說的話。

    “夫人懷有身孕了!懷有身孕了!懷有身孕了!”

    想到這裏,鄒玉的眼角下意識地紅了一片,苦笑一聲說道:“事已至此,你還惦記著什麼呢?”

    說話間,便抹了下眼角的溼潤,看起信來。

    “鄒賢弟臺鑒,敬啟上。

    先前與你說的妻妹的婚事一事,是為兄造次了,莫要放在心上。

    此次新茶驗收,為兄不能同行,心中多有遺憾,恰逢你嫂懷有身孕,為兄要留在家中陪她,不知賢弟近來可有要事?若無要事,或可與葫蘆同行,來我常家做客。我也好將你介紹於親朋左右,帶你親眼瞧瞧塞北風光。

    兄,常懷玉敬上。”

    鄒玉讀完這信,又下意識地往葫蘆和茉笙那邊瞧了一眼,見兩人依舊像從前一般,打打鬧鬧的,好不熱鬧,三年前與常懷玉相遇後的種種便又悉數被她想起。

    面上雖然並未顯山露水,內裡卻已經跌宕起伏,心潮洶涌。

    直到茉笙瞧見她一人立在一邊許久,走過來問道:“少爺,這次常公子信上又寫了些什麼?怎麼又是這樣表情?”

    說話間,茉笙便又想到了什麼似的,立時快走了兩步,一邊扯過鄒玉手裏的信,一邊皺眉說道:“該不會是,仍舊要把他那位小姨子嫁於你吧?”

    一聽這話,葫蘆也立時走過來,不服氣地說道:“茉笙小兄弟如何這般嫌棄?這渠家三小姐可是我們夫人的嫡親妹妹,人生的又極其標緻,是我們那兒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才女,去年及笄之後,上門提親的人都要把門檻給踏平了,論家世門第,哪一樣配不上你家公子了?

    說到這事兒,鄒公子還——”

    “是啊,配不上的並非那渠家小姐,而應該是我鄒某人啊。”

    鄒玉呆呆地扯了下唇,便說出了這樣的話,弄得葫蘆立時一驚,忙道:“鄒公子,小的可不是這個意思,小的是想說那渠家三小姐——”

    “常公子這次是想邀少爺您去常家看看?”

    葫蘆話還沒說完,茉笙便把常懷玉的意思給說了出來。

    葫蘆於是一下子把剛剛要說的話給吞了回去,忙得點頭笑道:“是啊,鄒公子,這些年總沒個工夫來瞧您,我家少爺嘴裏常唸叨著您,念得我這耳朵裡頭都要磨出繭子來了。要不您這次就跟小的一道往我們常家走一趟,也去瞧瞧我們西北分風光如何?”

    “不成!”

    茉笙立時反對,且聲音極大,弄得葫蘆直挖耳朵,皺著眉頭說道:“茉笙小兄弟,怎麼三年過去了,你還是個童子模樣?聲音依舊如此尖利?再者,你家少爺都還沒吭聲呢,你憑什麼就替他做主了?”

    茉笙聞言,也顧不上與葫蘆解釋,忙跑到鄒玉的身邊小聲嘀咕道:“小姐,您這身子,在咱們這裏尚還有隱瞞的餘地,若是到了常家,到時候吃住都有人看著,如何能隱瞞的了呢?單是到了室內,脫帽這一項,便就把您給揭穿了。不如便直接拒絕了吧?”

    瞧著茉笙這般急切,鄒玉卻忽然咧嘴笑道:“放心,我不去的。”

    鄒玉說著,便又抬起頭來看向葫蘆說道:“大哥盛情邀請,鄒玉本不該拒絕,只是家父年事已高,正所謂父母在,不遠遊。我鄒家人丁單薄,景隆號裡又事務繁多,實在是離不開人打理。還請葫蘆兄弟幫忙轉告一聲,就說鄒玉此次未能同行,心中有愧,還請大哥見諒。”

    鄒玉說著,便又從腰間取下一塊佩玉,遞到了葫蘆的手上說道:“這塊佩玉,是當年大哥送給我的,名為’喜上眉梢‘,這些年我一直放在身上,十分珍惜,如今也該是有些靈氣了,今日我便轉送給那位即將出世的侄兒,也望它這一生能夠笑口常開,無甚煩惱!”

    葫蘆聽了這話,雖還再想說些什麼,可是瞧著鄒玉的目光堅決,便也就只好收了那佩玉,猶豫著說道:“既是這樣,那不如鄒公子再給我家少爺書信一封,著我帶回去吧,不然小的總怕路途遙遠,再把鄒公子說的這些話給忘了。”

    “不用了,若是真忘了,那便忘了吧。”

    說完這句,鄒玉轉身離了門前,往內院看郭先生驗茶去了。

    茉笙卻一直愣在門前,呆呆地望著葫蘆攥在手裏的那塊佩玉,她記得清清楚楚,打她跟著鄒茂甄從福州府回來的那一天起,這塊玉佩就從來沒離了鄒玉的身,那是比鄒玉的那些茶具還要寶貝的東西,如今她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就這樣給了葫蘆,說是要送給渠氏那還未出世的孩兒?

    想到這裏,茉笙便也想明白了什麼似的,轉身追著鄒玉問道:“少爺,您這是要——是要——”

    “嗯,不屬於我的東西,總歸是要放手的。左六他不會再來,我若主動切斷了聯絡,我那顆迷了路的心,早晚是會回來的吧。”

    而瞧著這倆人都往內院兒來了,葫蘆也不願一個人在外閒逛,便也跟著追了進來。

    三人進入內院兒時,已經有人陸陸續續向外搬動著茶筐了。

    一打眼便能瞧見常家人和鄒家人分立在一南一北,先由鄒家的人喊出茶葉的名稱和品級,再由人當場沖泡一杯,給郭先生端去品嚐。

    郭先生嘗過茶湯,又要伸手去試探茶葉的溼度,觀察茶葉的條索和顏色,一一試探之後,便點了點頭,衝着身邊的小廝說道:“合格,可以裝車了。”

    因著是新茶樹第一次出茶,量並沒有很大,前前後後拉了七八車,便就把景隆號庫房裏的存貨給搬了個空。

    葫蘆對了下先前約定好的數目,笑著說道:“數目大體都對,原本少爺還擔心會存著些誤差,囑咐我若是景隆號還有多的賣不出去,便就叫我一併收了,如今看來,倒是我家少爺多慮了。”

    茉笙立時哼笑了一聲。

    “呦,還真當我們鄒家沒了常家便活不下去了?這幾年你們沒來人,都不知道我們的日子過得多愜意來的!”

    “你!”

    眼見著倆人又要吵起來,鄒玉忙白了茉笙一眼,自己與葫蘆說道:“葫蘆兄弟莫要理她,還請回去與大哥說,最近景隆號的生意漸有起色,年底能餘下不少紅利,請他今年務必安排人過來把紅利收了。”

    葫蘆一聽這話,也跟著點頭笑道:“哎,少爺早說了鄒公子非池中物,這做生意果然是有些手段,我回去以後,定向少爺稟報!”

    葫蘆說著,便就向茶師問道:“郭先生這裏,可還有其他問題?”

    這位郭先生嘴角微翹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武夷巖茶本就是茶中極品,鄒家這茶等級又分的極其明確,實在是挑不出什麼錯處來啊。只是聽說這茶王大紅袍也是出在這裏,只不知道,能不能有幸品飲一番?”

    鄒茂甄立時哈哈笑道:“那是自然,諸位忙了半天,也該歇息了,鄒某人已經叫人在後廚備好了酒菜,便都先到裡面來吃了飯再上路吧。”

    福建多水路,今日葫蘆等人將茶筐用馬車運至渡口,便順著梅溪一路到了崇安縣城,再轉大船往河口方向去,將來進了中原地帶,再由騾馬大車運輸數月至孟津渡口,走水路度過黃河天險,之後再走陸路輾轉至山西境內,回家休整數日,還需要再次踏上征程,經過庫倫大草原後,牽上駱駝,踏上荒漠,奔向坐落於恰克圖城中的買賣城。

    這一趟走過,即便沒有意外和停歇修整,滿打滿算,也要一年又半載。更不算中途諸多天災人禍,更使得運茶的路上充滿了不為人知、不可避免的兇險。

    而這些兇險,坐在家裏的鄒玉,此刻是感受不到的。

    一晃,葫蘆已經走了一年多了,眼見著常家就要來收第二批茶葉了。

    這兩年景隆號的賬上也進了不少銀錢,給茶農和夥計發了工錢,又給常家分了紅利後,也還能餘下不少。

    鄒茂甄便拿來蓋起了宅院,這一年下來,鄒家的宅子便從過去那個只比周邊房屋多了一個簡陋院子的石板房變成了眼下村裏最氣派的高門大院兒,還特意在大院邊上建了下梅村裏的第一間私塾,請了教書先生,免費給景隆號夥計的家中子嗣教書。

    這一舉動,也使當地鄉親對鄒家頗有好感,街頭巷尾都在傳頌著鄒家的事蹟,甚至連崇安縣城裏的茶樓裡都在編撰著鄒茂甄的趣事兒。

    崇安知縣爲了嘉獎鄒家為鄉里帶來的巨大好處,親筆書寫了一塊寫有“大夫第”三個字的鑲金楠木匾額,著人給鄒家送了過來,鄒茂甄喜不自勝,立即命人掛在了大門外面,幾乎每日著人上去擦拭,成日裏亮堂堂的,任誰過去,都要仰頭望一望,口中念着這是光宗耀祖了。

    鄒家的宅子變大了,伺候的人自然也多了起來,茉笙也跟著輕鬆了些,從一個什麼都要親力親為的小丫鬟,變成了手底下管著一大號丫鬟小廝的大丫鬟,好好地過了一把使喚人的癮。

    而因著鄒家的名聲日漸響亮,崇安的鄉紳名流也都對鄒家的這位小姐提起了興趣,家裏有小姐的,便想著法地邀她去閒聊遊玩,家中有公子的,直接上門提親的也有。

    可單看了需要入贅這一條,便就都打了退堂鼓,偶爾有些願意答應的,鄒茂甄還瞧不上。

    這也難怪,鄒家現在出息了,以後鄒玉手裏握著的,便不再是從前那間破舊的石板屋和山腳下的那幾棵茶樅了,而是整個福建省最大的茶號以及它背後的茶葉帝國。

    既是要娶個男人進門做贅婿,就更要挑剔身世門第人品相貌了,不然萬一看走了眼,人財兩空事小,若再是要謀財害命,那便是天大的壞事了。

    這一日,鄒玉閒來無事,便換了身女裝,在院子裡與茉笙一道作畫。

    沒過多久,茉笙這個急脾氣便將筆一丟,嘟著嘴說道:“不畫了,不畫了!小姐這般傾國之色,被我這麼一畫,倒是給糟蹋了似的。”

    鄒玉一邊往畫中茉笙的臉上點朱脣,一邊哼笑著說道:“你這樣大言不慚地誇讚你家小姐,也不怕給外頭的人聽見了,說咱們自大狂妄?”

    茉笙忙掐著腰一臉傲氣地說道:“可我說的是事實啊,他們愛說便說去就是了,前些日子小姐喬裝出去,一舉奪得崇安詩魁的時候,我又不是沒瞧見,那一整個茶樓的富家小姐,哪一個能和您比?”

    鄒玉立時又是一哼,順手在畫中茉笙的鼻尖上輕輕點了顆痣道:“話可不敢這樣講,那周知縣家的千金,素來有崇安第一美人之稱,你這話要是傳到她耳朵裡去,日後你家小姐我,怕是不敢在崇安街頭上混了。”

    茉笙一聽這話,立時掩住了嘴,四處張望了一番後,方又壯著膽子說道:“我在自家宅子裡說話,如何就能傳到她的耳朵裡去?再說了,那周家小姐人雖然美,但才學卻是與小姐您隔著十萬八千條街呢。小姐又何必如此自輕自賤?”

    說話間,鄒玉又把茉笙的眼珠畫好了。

    “我又不是男子,不能入朝為官,在這世道,才學再多,又能有何用?在爹爹眼中,都還比不過院裏那隻會下蛋的母雞呢。”

    聽到這話,茉笙也跟著泄了氣,立時冷哼一聲,扯了根柳條隨意地抽打著地面埋怨道:“老爺也真是的,景隆號能有如今這規模,小姐根本就功不可沒,竟然爲了逼你娶親,就把您的職務都給抹了,既不讓您進景隆號,也不許您上茶山,成日裏把您往街上趕,去結識那些只會風花雪月、互相攀比的公子小姐,依我看,還不如在這院子裡作畫來的有趣!”

    鄒玉卻只是翹了下嘴角,一邊把作好的畫拿給茉笙看,一邊冷聲笑道:“你這樣大聲地說爹爹的壞話,就不怕他聽見了?”

    茉笙瞧見那畫中的自己,歡喜的不得了,立時笑道:“老爺這次上河口參加鬥茶大會,沒個三五日哪能回來?小姐,你這作畫的本事,可是又高超了不少,我都不相信我有這等好看呢。”

    可這主僕二人卻沒想到,說曹操,曹操便到了,而且還未見人,聲音便先傳進來了。

    “阿玉!阿玉啊!你快寫信去給常公子一家道賀吧,不,為父該再準備一份大禮,隨信一同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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