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懷玉之所以在下梅村忍著王老的各種無理要求待了五日，一方面是像先前所說，爲了熟悉日後茶園的開設事宜，與鄒玉等人做進一步的溝通，二來也是爲了防範譚曹兩家借地理之便先下手為強。

    所以這五日裏，他每日都是早早地去鄒玉家裏尋她，一道在四個村子裏頭閒逛，與鄉親們閒續些家常，他人長得好，又很懂得禮數，沒兩日便與鄉民們相互熟絡了起來。

    而與人交往，最重要是禮尚往來，這些日子吃了村民們不少吃食，這日一早，常懷玉再來鄒玉家的時候，便沒有叫她再帶只往村裏去。

    “隨我去鎮上買些好東西，給村民們帶回來吧。”

    鄒玉微笑應道：“那倒也好，大哥容我收拾一下，稍後便帶你一同過去。”

    崇安縣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鄒玉領著常懷玉東買西買的，倒也逛了大半日，兩人都未帶隨從，自己拿著那些東西，難免有些疲累，便停在路邊上歇腳。

    正好街對面有間鋪子在裝修，鄒玉便指著那鋪子說道：“若是將來咱們的茶號選個這樣規模的鋪面，大哥覺得可好？”

    常懷玉於是也向對面望去，那鋪子並不寬敞，整間屋子的寬度只比門板多出兩紮寬。鋪子裡面的空間也不大，大約出去一個擺放蒸籠的案几之外，只能站下兩個人來，鋪子後面似乎還有間院子，大約是給麪點師傅做活的地方。做個包子鋪大約足夠了，但是作為茶號的話，在常懷玉看來，大約是不成的。

    於是他便笑著搖搖頭道：“地段確實是個好地段，但是鋪面卻是實在太小了些。”

    一聽這話，鄒玉偏頭看向常懷玉，忽然嗤笑一聲道：“大哥怕是遠道來的，不大懂這邊的行情。這裏家家有茶樅，各個會製茶，就算弄個大鋪子，也不會有多少人來光顧的。

    咱們辦個茶號，不過是爲了方便你們常家每年過來收茶的時候，能有個正式的地界而已，依我瞧著，這個小鋪子，便很足夠了。”

    常懷玉卻立時搖搖頭道：“鄒賢弟的目光卻還是要比尊師淺顯了些。茶香不怕巷子深，如果近處的人不買咱們的茶，那就叫遠處的人過來買啊。”

    “遠處的人來買茶？”

    鄒玉有些不解。一直以來，他們這些做茶葉生意的人，都是帶著自家制好的茶葉，四處奔走，尋到識貨的，收上一些去，方能勉強度日而已。如今常懷玉竟然說要讓她在家裏等著，靠著茶香將遠處的客商引過來？雖說他們武夷巖茶素來以高香著稱，但卻也沒有香到了這種地步吧？

    可常懷玉卻篤定地衝著她點頭笑道：“賢弟別不信，你看為兄身處西北邊境，不也被你們的茶香引到這裏來了嗎？所以咱們的這個茶號要做，就要做成這崇安縣城裏最大的茶號，且不光要做成崇安縣城裏最大的茶號，還要做成整個閩北乃至福建省最大的茶號！”

    常懷玉說著，便又滿臉信心地在鄒玉的肩膀上拍了拍說道：“日後你我兄弟聯手，你來做最好天下最好的茶葉，我來將這最好的茶葉，賣到全天下去！”

    要依著從前，像常懷玉說的這種話，鄒玉是想也不敢想的，但是這會兒瞧著常懷玉的模樣，再想著他當初一口氣拿出五萬兩的銀票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豪氣，再加上自己在晉商會館中親眼所見的那些氣派的樓閣和內飾，她倒是願意相信常懷玉有這個本事。

    於是她也跟著笑盈盈地點了點頭道：“嗯，大哥說要建最大的，那咱們便弄成最大的！只不知大哥對這茶號的名字，可有想法？還是說要依著大哥家裏的票號續名，做分店？”

    常懷玉思奪了半晌方道：“那倒不必，此茶號既然是你家打理，便要與我們常家的鋪面作區分，既然咱們要做最大的，我覺得‘景’、‘隆’二字便十分合適。”

    “景、隆？景隆號？我覺得甚好！”

    鄒玉立時應道，隨即又道：“那既然如此，不如咱們今日，便在此處將茶號的鋪面也一併選了吧。”

    常懷玉卻又是搖了搖頭。

    “我想好了，既然是要造福鄉民們的大事兒，那這茶號的選址便不能在縣城裏選。”

    “不能選在縣城裏？”

    “沒錯，這茶號的位置便要設在你們下梅村。一來便於茶青運輸，二來便於附近的鄉民勞作。且這茶號將來既然是由你家管理，設在下梅村，便是再合適不過了。”

    到這會兒，鄒玉雖然十分清楚常懷玉言語中的道理，但對於要在下梅村建立整個福建省最大的茶號一事，她卻仍是無法想象的。

    “大哥可能有所不知，這搭建房屋一事耗資巨大，於我們這樣的人家而言，卻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成事的，雖說大哥的主意很好，可實現起來，卻是著實困難來的。”

    常懷玉瞧著鄒玉為難的模樣，立時伸手在鄒玉的胸前輕輕捶了一下道：“賢弟莫要多慮，大可放心去做！這在村裏搭建鋪面的費用，自由我常家來出，就當成是資源入股，日後你景隆號年末分紅時，記得將我常家的那份紅利，分給我便是了。而且這在下梅村建鋪面還只是第一步，回頭等咱們的買賣見了成效，你鄒家還要在村裏建屋社、祠堂和私塾，叫鄉民們都跟著過上好日子！”

    常懷玉那邊說的風風火火，鄒玉這邊卻已經呆住了，就連手裏拿著的東西也顧不上，下意識地抬起手來摸了一下剛剛被常懷玉捶過的胸口，一對兒亮眼的眸子滿是驚恐地盯著正在一旁笑得開心的常懷玉，半晌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弄得常懷玉很快也瞧出了她的不對勁兒，低頭瞧了一眼地上散落的那些東西，忙不解地問道：“賢弟這是怎麼了？莫不是不高興為兄剛剛要你分紅一事？若是這樣，那就忘記入股一事，你我兄弟一場，我送你些銀錢蓋間鋪子，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說著，還要彎腰去幫著鄒玉把地上的東西給撿起來，到這會兒，鄒玉才忽然緩過了神兒來，立時也跟著低頭去撿，誰知竟正好與常懷玉的頭撞到了一處。

    可她卻一點都覺不出疼來，忙得低頭將地上的東西拾了起來，便一邊慌慌張張地轉身離開一邊說道：“大哥說的這是什麼話？正所謂親兄弟還得明算賬，蓋一座那等氣派的鋪子所費不少，即便大哥說要送，我若當真收下，又豈非厚顏無恥？大哥若再說這話，那我纔會真的惱了你！”

    瞧著鄒玉一下走出老遠，常懷玉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也立時拿了東西追了上去，到底一把將鄒玉給攔住，大吼一聲道：“你先站著別動！”

    瞧著鄒玉終於停住了，常懷玉方無奈地把手裏東西一放，站起身來嘆了口氣，便伸手往鄒玉的帽子過來說道：“你平日裏性子那樣沉穩，為兄真不知剛剛說錯了哪一句？竟叫你連帽子歪了也不知，就這樣急匆匆地趕起路來。”

    眼瞧著常懷玉就要把鄒玉的帽子拿起來，重新戴好，鄒玉直接給嚇出了一身冷汗，忙得向後退了一步，自己將帽子隨意扶了一下道：“大哥有所不知，我素來有輕微潔癖，除了茉笙之外，不喜歡別人隨意觸碰我的身體。還請大哥日後，莫要再對我行方纔之事了！”

    鄒玉說完，便又紅著臉，低著頭，捧著手裏的東西匆匆走了。

    至此，常懷玉才終於恍然大悟，突然回想起先前自己幫鄒玉擦掉嘴邊墨跡時，她似乎也是這等反應，心下後悔自己造次，像鄒玉這等眉目清秀，面容寡淡之人，有些與衆不同的特質也不足為奇，他實在不該未經詢問便隨意對待她的。

    想到這裏，常懷玉也是心裏慌亂，只想著快些追上鄒玉，好給她陪個不是。

    結果竟一把被一賣佩玉的小商販給攔下道：“公子，買佩玉不？這可是新到的花樣，京城裏好多貴公子都搶瘋了的款式！”

    常懷玉聞言忽然靈機一動，立時停在來在那人前頭好生看了起來，不一會兒，就拿了一塊兒純白色上頭雕了兩隻喜鵲立在枝頭圖案的問道：“這塊兒多少銀錢？”

    那貨郎立時笑道：“哎呦，這位公子好眼力！您這選的可是上等的羊脂白玉，再加上這喜上眉梢的好寓意，起碼要給三兩銀子才行的。”

    常懷玉聞言只嗤笑了一聲，羊脂白玉何等珍貴？京城裏上好的玉石鋪子裡能有那麼一塊兒也都是鎮店之寶了，在這偏遠山區的市井街頭，又豈會有這等好物，而且還只賣三兩銀子？

    可誰叫常懷玉喜歡那佩玉上頭的好寓意呢？於是立時掏了五兩銀子遞給那人，道了聲“不用找了”，便要急急地去追鄒玉去。

    “哎？公子既然這麼大氣，那小的也不能小氣了。”

    說著，那貨郎便又拿出了另一塊兒佩玉遞給了常懷玉說道：“這一塊兒‘必定如意’和剛剛那塊兒‘喜上眉梢’可是在一塊兒原石上分出來的，您要不把這一塊兒也收了吧，只需再加一兩銀子即可。”

    常懷玉本不想理會貨郎，可一聽這“必定如意”四個字，立時又搖了搖頭，接下那佩玉說道：“人家都買二贈一，你沒這優惠，總得給個買二減一吧？就五兩銀子兩塊兒佩玉，不賣的話，就把剛剛的二兩銀子也找給我。”

    那貨郎一聽這話，立時鬆開了常懷玉的胳膊，笑眯眯地說道：“哎嘿，公子不是還有急事兒嗎？你請便！請便吧！”

    常懷玉於是哼笑一聲，將兩塊玉佩攥在手裏，急急地去追鄒玉去了。

    這邊鄒玉走的甚快，不知不覺便到了渡口，回頭一瞧，發現常懷玉沒追過來，心裏也是後悔不已。

    “這該如何是好？算起來常公子這是第一次遊崇安縣城，身邊又沒有葫蘆兄弟照應，萬一迷了路，找不到渡口，我的罪過豈不是大了？鄒玉啊鄒玉，你怎能爲了掩蓋自己的私心，便將常公子置於如此險境？”

    想到這裏，鄒玉便要轉身回去尋常懷玉，結果正瞧見常懷玉大步朝這邊跑過來，一邊過來還一邊笑著說道：“鄒賢弟且慢，待我與你看樣東西。”

    一瞧見常懷玉的人，鄒玉的心思總算又沉靜了下來，便又想起了剛剛在常懷玉面前差點露餡兒之事，生怕帽子仍未戴好，叫常懷玉靠近了瞧出了什麼端倪，忙轉身跑上了船，放下東西往水面上照了幾下。

    弄得常懷玉以為她是仍在生氣，立時邁著大步上了船，收斂了幾分神色後，試探性地往鄒玉的腰間瞧去，見那裏空空如也，未有配飾，忙下意識地扯了下嘴角問道：“賢弟今日出來，如何未帶配飾啊？”

    鄒玉瞧著自己的帽子未歪，便就放心了幾分，聽聞此言，立時往腰間摸了一下，才發現確實未戴，只因平日裏女扮男裝，都是茉笙服侍她穿衣裳，幫她思前想後，顧慮周全。今早來時行色匆忙，便就給忘了。

    於是轉過身來有些尷尬地說道：“我平日裏喜歡素淡，佩飾之類的略顯累贅，如今與大哥出來，亦不是要往來什麼重要場所，因此便沒帶了。”

    一聽這話，原本都要把佩玉拿出來的常懷玉的手，立時又猶豫了，眉心抖了半晌，方又咬著牙把那塊兒“喜上眉梢”的佩玉遞到了鄒玉的面前說道：“即便如此，那賢弟日後總會有要用得到佩玉的時候，方纔在街上瞧見這塊兒美玉，雖不是什麼名貴的材質所制，但好在寓意十分應景，正好先前為兄撞壞了賢弟的佩玉，這塊兒玉佩便送給你，望你一帶著它，便能眉開眼笑，喜上眉梢。”

    常懷玉說完，生怕鄒玉依舊生他的氣，忙又把另一隻手上的“必定如意”也拿了出來道：“剛剛那貨郎還另送了我這塊兒‘必定如意’，我現在便把它換上，如此，賢弟便一定可以喜上眉梢了！”

    常懷玉說著，便真的開始換起了佩玉來。

    “噗——”

    鄒玉忽然噗笑一聲，便伸手接過了常懷玉手裏的那塊玉道：“大哥腰間的那塊兒美玉質地透亮、色澤純粹，一看便絕非凡品。又如何值得大哥爲了我而把它換下來？剛剛是我一時糊塗，爲了點小事兒就與大哥發難，讓大哥煩心了，還請大哥見諒。”

    一聽這話，常懷玉也是激動不已，忙轉過身來要去握住鄒玉的手，但是很快又想到什麼似的後退了一步道：“如此，賢弟是不生我的氣了？”

    鄒玉笑著點了點頭，惹得常懷玉立時大笑不止。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