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懷玉離開這半月，鄒玉便根據鄒茂甄給出的各村山主的名單一一拜訪，將常懷玉要買茶山的意思傳達了過去。

    之後，又召集村民，將日後要在村裏開設茶號，大量僱傭茶農和幫工的事兒也說明了，並將大家的條件一一記錄在案，倚著先前常懷玉給留的地址，書信去通知了他們，並約定六月初五這一日，在崇安縣城的一家茶樓上，由各位山主與常懷玉見面，面談此事。

    這一日，鄒玉早早地便換了一身男兒裝，準備要跟著鄒茂甄一道出門去，這會兒正急急地吩咐茉笙道：“動作快著點兒，師父今日也要作為山主之一一道過去，若是叫他老人家等久了，非罵咱們個狗血噴頭不可。”

    這時，拄著柺棍兒走到廳裡的鄒茂甄忽然往鄒玉這邊看過來，探著頭關切地說道：“阿玉啊，你近日心裏總不大舒坦，今日常公子要來，你還是莫要跟著去了吧？”

    鄒玉先是一愣，隨即依舊叫茉笙給她準備出門的行頭，道：“孩兒得去啊，若是日後真要一起做生意，孩兒躲得了這一次，難道還躲得了一輩子不成？必得越過了這道坎兒，方能真的渡過去啊。

    再說今日要去與常公子商談的這些人，都是孩兒找過去的，孩兒若是不去，這些人怕不會放心。

    爹爹放心，孩兒今日便只在一旁瞧著，若無事最好，若是發生了什麼事兒，孩兒在您身旁，多少還能有個照應的。”

    鄒茂甄想想也有道理，便只得無奈地摸了鬍鬚兩下道：“罷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要去，便跟著一道去吧。”

    父女倆正說著，王老的聲音已經從門外傳了過來。

    “帶個蹩腳老頭就是墨跡，你們父女倆到底好了沒啊？”

    鄒玉聞言，立時自己提著包袱便走，邊走邊道：“好了好了，師父，不是說好了待會兒我們過去迎您的嗎？您怎麼自個兒過來了？”

    說話間，已經上前扶住了王老往前走著。

    王老卻一把甩開了她的胳膊說道：“賣茶山是大事兒，在家裏等的心急，便早早地過來了。哎呀，我又沒瘸，你扶著我作甚？還是快扶著你那蹩腳老爹去吧！”

    鄒茂甄一聽這話，免不得又與王老說道兩句，這一路上也便這樣熱熱鬧鬧地過去了。

    等下了渡口，瞧著鄒茂甄腿腳實在不便，鄒玉便僱了輛牛車，把他們一家再加上另外兩位山主一併拉到了茶樓，纔剛到，便聽到不遠處有一熟悉的聲音說道：“少爺，鄒公子說的那個茶樓，大概就是這裏了。”

    一車的人聽到這話，便都往那邊望去，就見前頭的一輛馬車裏，下來一位手拿摺扇的成年男子，眉眼標誌，形容俊朗清爽亦不失男子氣概，頭戴紅藍相間捲雲紋無簷緞質瓜皮帽，鑲翡翠帽正，身穿月牙白福字鑲金暗紋錦緞旗袍，外配絳紅色馬褂，同樣亦是錦緞材質，腳踩黑色白底兒棉布鞋。

    一下了馬車，便大步朝這邊走來，滿臉笑意地說道：“鄒賢弟，多日不見，近來可好？”

    一聽這話，眾人皆回頭望了鄒玉一眼，下意識地悶咳了一聲道：“師長和父輩都在，倒先和他一個小輩打了招呼，這成何體統？”

    倒不是常懷玉不懂禮數，只怪他一下車，第一眼便只瞧見了鄒玉一個人，加之回去理事這些時日，總時不時地會記起這位新結拜的兄弟，故如今一見面，一時興起，便急急地過來打招呼了，直到了近前，才發現鄒茂甄和王老都在車上，正由鄒玉一位一位地給扶下車，才立時向其他人打起了招呼。

    “問王老、鄒伯父好！”

    因著知道了常懷玉早有家室的原因，兩位老人這會兒瞧見常懷玉也忽然喜歡不起來了，自然也就沒有了先前的熱情，都只是敷衍地哼哈兩句，便轉身瞧著一道過來的那些山主說道：“既然該到的人都到了，那便早些進去，大家把茶山交易的事情，商量一下吧。”

    說完，便就要往裏走。

    常懷玉雖覺出了兩人不對勁兒，但卻也沒有多想，而是繼續站在鄒玉的身前，笑盈盈地問道：“鄒賢弟，多日不見，你近來可好？”

    可還不等鄒玉回答，鄒茂甄便忽然停住了腳步，扭過頭來衝着鄒玉冷冷地說道：“阿玉，茶樓是你訂的，你還不快到前頭去領著大夥兒進去？”

    鄒玉聞言，也只得匆匆給常懷玉說了句“還好”，便一路快走到前頭去了。

    葫蘆原本是站在茉笙的旁邊的，瞧著今天這情形有些不對，忙皺著眉問道：“茉笙小兄弟，怎麼才半月不見，你家裏人對我家少爺的態度，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莫不是今天的談判，會有什麼不順利？”

    可是半晌也不見人回答，再等葫蘆反應過來的時候，茉笙的人影都已經出現在茶樓裡面了。

    連著鄒玉也是這麼一個態度，常懷玉的心裏倒是也有些納悶兒，不過大丈夫不拘小節，他此次過來談判，本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更何況之前關於在崇安買茶山一事已經向家裏報備過，並得到了常父的首肯，因此談判的底氣也增加了不少，他倒是也沒什麼太過擔憂的。

    在鄒玉的安排下，一行人很快便在茶樓的雅間裡坐好了。

    常懷玉瞧著桌面上除了一壺茶，幾個茶碗，外加一碟花生米和一碟茴香豆外，空的很，立時轉身對葫蘆說道：“今兒大夥都是為咱們而來，你去樓下點幾個好菜，務必把大夥兒給招呼周全了。”

    “不必了！”

    對面一瘦臉八字鬍的男子立時冷言說道：“我等今日都是放下手中的農活兒過來的，可沒工夫與你閒談，咱們把條件說與你聽，你若是答應了，那這個買賣契約我們便籤，且當即與你到官府去變更地契，你若是不答應，那咱們還得回去做事兒呢！”

    “這——”

    常懷玉也沒想到對面的情緒這樣激烈，立時也跟著尷尬了。

    鄒玉於是連忙打圓場道：“大家莫急，還是容我先給諸位介紹一下吧。”

    說著，鄒玉便先指著常懷玉道：“這位便是從山西來的常公子，半月前提出要買咱們的茶山做茶葉生意的那位。”

    說著，鄒玉又指著王老和鄒茂甄說道：“常兄，家父與家師自不必介紹了，都是代表我們下梅村的山主一道過來的。”

    隨即，又指著剛剛說話的那位八字鬍男子說道：“這位是水牛村的山主代表老胡，你要買的另一座茶山，水牛村裏有十位山主在上面有產業。”

    “這位是上梅村的山主代表老鄭，那日與你一同看的茶山上，在上梅村裏，有八位山主。”

    “這位是水源村的山主代表老方，村裏的六位山主和水牛村的代表共同擁有那座茶山。”

    鄒玉每介紹完一位人物，常懷玉都會有禮貌地站起來給對方作揖行禮。

    今日和鄒玉一道過來的，都是山裏頭最淳樸的村民，而從常懷玉今日的穿著打扮上看，分明就不是名流，也是個鄉紳了。這些個樸素的村民們，平日裏哪有機會接受他這樣的人給點頭哈腰的待遇啊？不反過來就不錯了。

    如此一來，剛剛藏在心裏的幾分牴觸，也一下子消減了不少。

    還是剛剛的老胡先緩和著語氣開口說道：“阿玉，你便直接把大夥兒先前提的要求都同他說了吧，他若同意了，且能當場兌現，我們幾個自然沒有話講，若是不能同意，或者同意了又要拖沓行事，那我們也就沒必要再在這兒和他耗著了。”

    鄒玉於是點了點頭，叫茉笙從包裹裡拿出了賬簿來，並從腰間墜著的筆盒中拿出了一支小毛筆，用舌頭舔了一下後，在賬冊上畫了幾個圈，隨即又遞給了常懷玉道：“常兄，這邊幾個數目是幾個村裏的山主們要求的賣價，一共是——”

    “等等！”

    鄒玉還未說完，身後的老方便從腰包裡拿出一張字條來說道：“我們村裏的幾位山主商量了一下，先前給的價有些低了，要按照這個價賣，他要買便買，不買就算了！”

    聽了這話，老鄭也跟著拿出了一張紙條，也遞到了桌上說道：“沒錯，我們幾個的意思，也是一樣的！”

    這兩個人都開了口，剛剛說要按照先前說好的數目報價的老胡也終於扛不住了，剛要低頭也從腰包裡拿紙條出來，王老卻忽然哼笑了一聲道：“山野刁民就是如此！那山雖然有部分是歸了你們，可你們一不種茶而不挖礦，也不過是平日裏挖幾塊兒石頭回去墊腳而已，如今有人願意買，你們便該樂呵呵地賣了，竟然還想漲價？真是厚顏無恥！”

    “哎你！”

    一聽這話，老胡立時又偷偷地把手拿了上來，而除老胡之外的兩個人一下子便不樂意了，忙數落了王老幾句，站起來便要走。

    還是鄒茂甄忙著將大夥兒攔了下來道：“老方，老鄭。都是代表自己村裏的人來的，你們臨時把價錢漲起來，還不是爲了大夥兒都好些？要是就這樣回去了，到頭來可是一文錢都拿不著了。”

    常懷玉也跟著笑道：“是啊，鄒賢弟，我看還是把數目算一算，叫我先瞧瞧吧。到底我常某人能不能承受的起這個數目，總得叫我先瞧瞧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