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攜手:相見恨晚結金蘭(9)
茶山看著挺近,實則挺遠。
因著原生地質的原因,通往茶山的小路曲折迂迴,一路上又多流水和茶樅,走起來實在艱難。
但這卻一點都不影響常懷玉的心情,一路走過來,路邊上長著許多的蘭花和菖蒲,往上看去,山上又有許多杜鵑和桂花,馥郁芬芳,人從這裏經過,身上也不免沾了些花香。
瞧著身邊的那些茶樅,常懷玉下意識地問道:“我只聽說武夷巖茶是長在山上的,沒想到這山腳下也種了這許多茶樅啊?”
鄒玉離著常懷玉近些,便立時給他解釋道:“是有的,武夷巖茶其實還可以細分開來,長在巖上的,稱作正巖茶,長在這山腳下的,稱作半巖茶。”
鄒玉說著,還往遠處水邊上指了指道:“那些長在遠處水邊上的,也有名稱,叫洲茶。不過若論優劣的話,還是長在巖上最好些,對身體上的調理見效也最快。”
聽到這話,常懷玉便也咧嘴笑道:“聽鄒賢弟這麼一說,我便更想要早些上山瞧瞧了。”
說著,一行人便加快了步伐,很快穿過那些半巖茶從,上了山。
長在山上的茶樅,就沒有山腳下那些茶長得那麼濃密了,幾乎是一巖一茶,每個崖壁臺階上種上幾棵,茶樹都長得不高,周邊還常有杜鵑花。
小風吹過的時候,總能帶來一陣清香。
惹得常懷玉忍不住問道:“鬥茶大會上就聽人說過,賢弟的武夷巖茶中有巖骨花香,大概就是因為這些常與茶樅相伴的山中美物吧?”
鄒玉立時點了點頭道:“正是,不過也不光是因為這些花,正巖茶之所以是最好的,是因為咱們武夷山上的環境好,土質也好。”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走上了一定高度,周圍開始起了雲霧。
鄒玉便又繼續說道:“峽谷間霧氣繚繞,易聚難散,空氣溼潤,特別適合茶樅生長。再加上這山表紅內黃,土壤雖貧瘠,卻是非常利於增進茶葉的品質的。”
常懷玉雖然不懂茶,但卻十分聰慧,聽鄒玉說了這麼多,立時也明白了許多,不一會兒便又問道:“如此說來,那這氣候和土壤豈不是對茶葉的口感影響很大?”
鄒玉立時又點頭笑道:“正是,所以我們這裏自古就流傳著一句話,叫做‘巖巖有茶,茶各有名’。”
“哎?老爺,您慢著點兒!”
聽到茉笙的喊話,鄒玉立時轉頭看去,就見鄒茂甄在上一個陡坡時,腿腳不利落,便滑了一下。
“爹!”
鄒玉立時喊了一聲,打算上前去扶著,結果也沒瞧見腳底下,被樹枝給絆著了。
“賢弟小心!”
常懷玉反應快些,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輕輕向後一拽,便將鄒玉拉到了身邊來,小心扶住。
“這裏霧大,還是小心些吧。”
鄒玉驚魂未定,半晌才注意到自己竟離常懷玉這樣近,又注意到自己的胳膊還被常懷玉拉著,臉立時紅了,別過頭去點了點頭道:“是,剛剛是我自恃路熟,一時大意了。”
說完,又回頭迅速地瞥了常懷玉一眼道:“多謝常兄出手相救。”
接著,便輕輕將常懷玉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推開,自顧自地跑上去扶著鄒茂甄了。
一路上來,一開始因著走的人多,都還有些容易一些的小路可以走,再往高處走,便是越來越艱難了,就連葫蘆都跟著抱怨道:“鄒公子,我瞧著這附近,也沒什麼茶樅了,怎麼還要往上走啊?”
鄒玉只得回過頭解釋道:“葫蘆兄弟有所不知,越是好茶樅便越是難尋,你總得叫它有點遺世獨立、傲視群雄的感覺吧。再堅持一下,很快就要到了。”
說是很快,其實又再走了半個時辰的時間,走在最前頭的鄒茂甄才停了下來,常懷玉多年在生意場上奔走,自身的體格自然是過硬的,葫蘆莽夫一個,自恃不能輸給一個腿腳不方便的老爺子,都是緊隨著鄒茂甄上來的。
倒是鄒玉因為要拉著已經走不動的茉笙,在後麵耽擱了些時間。
剛一上來,常懷玉就被眼前的東西給驚著了。
只見一個寬度不到十尺的用磚石壘砌而成的巖臺上,六棵茶樅在雲霧中若隱若現,顯得十分神秘,好似山間的精靈,冥冥之中在守護著什麼。
“王老,有客人來了,你出來瞧一瞧。”
鄒茂甄忽然開口說道。
不一會兒,在那片濃霧之中,忽然走出了一位華髮老者,若不是他身上穿著沾著泥土的白色馬褂,褲腿提到了膝蓋上方,肩上還扛了個鋤頭,就他那撥開雲霧橫空出世的架勢,常懷玉差點以為他是這山上修煉的道士。
“不過是個鬍子都還沒長全的毛孩子,也要叫我出來見一見?老傢伙,你倒是越來越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王老話是這樣講,但仍舊站在原地,默默地審視著常懷玉和葫蘆,至於鄒茂甄本人,他是一眼也沒瞧一下。
聽著老爺子語氣不善,常懷玉也是心裏一震,一路走來,遇到的人都是像陳嬸兒、林嬸兒那樣和善客氣親切的。如今才知道這村裏還有這號人物。
但想著伸手不打笑臉人,便立時給王老爺子作了個揖,笑著說道:“問王老先生好,在下——”
“別說,我可不想知道你是誰!找我什麼事兒?直說吧。”
聽到這話,就連常懷玉也有些懵,說實在的,他是被鄒茂甄父子帶到這裏來的,初以為是來考察茶山的,到這會兒才知道是來找這位的,至於鄒茂甄為何要帶著他來找老爺子,他也還吃不準呢。
左思右想不知該如何回答,便立時往鄒茂甄那兒看了一眼,鄒茂甄剛剛被王老那樣數落,這會兒也是無甚面子,甚至有些不想給常懷玉介紹王老,想幹脆把常懷玉帶回家去另想法子算了。
好在這時鄒玉主僕二人終於趕了上來。
一上臺階,鄒玉便笑著說道:“師父?方纔我們帶常兄去您家拜訪,發現您不在,猜您是在這兒,沒想到果然是在呢。”
“阿玉?”
瞧見了鄒玉,王老就一下子變了個人似的,立時化作慈父模樣。
“你怎麼又是這身打扮?是不是你爹——?”
鄒玉忙緊張地看了常懷玉一眼,生怕王老把她是女兒身的事兒給說出來,立時打斷他道:“嗯,今年河口鬥茶大會,我爹腿腳不方便,我便代他去的。您猜咱們的大紅袍,拿了個什麼等級?”
王老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悶哼了一聲道:“我的徒兒都出馬了,還有拿不到茶王的道理?”
“您怎麼知道的?”
鄒玉臉上的激動一下子就沒有了,她這個師父啊,總是這樣,好像除了這幾棵大紅袍,這個世上就沒什麼能叫他太上心的事兒了。
王老立時又哼笑一聲道:“那看樣子,是真的拿了茶王了?成,也算為師沒白教你。”
說著,又衝着常懷玉努了努下巴問道:“這個人,你帶回來的?”
鄒玉回頭瞧了一眼常懷玉,隨即點頭笑道:“嗯,常兄在河口幫了徒兒不小的忙,得知他想要做茶葉生意,我便把他給帶回來了。”
王老聞言,又重新審視了一下常懷玉,態度似乎比剛剛緩和了許多。
“你當真幫了阿玉?”
常懷玉立時謙虛一笑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算起來也不算幫了鄒賢弟的忙。”
“賢弟?”
王老皺了下眉,又瞧見鄒玉對他眨眼,當即明白了些什麼,立時輕咳一聲道:“謙虛有禮不貪功,倒還算是個好孩子。”
說完,便又依舊轉過身去,一邊往霧裏走,一邊說道:“有什麼話進來說吧。”
進來說?進哪兒去啊?難不成這薄霧後面,還是另一翻天地?
葫蘆聽了一頭霧水,愣愣地左右看了許久,卻見常懷玉二話不說就跟著進去了。
正自猶豫,茉笙也從後面擠了他一下道:“你若不走,就別擋著路,讓開!”
巖臺本就不大,長約二十尺,寬約十尺。除去六棵茶樅之外,餘下的落腳地也沒多少,此刻鄒玉等人站過來,幾乎就給擠滿了。
王老站在最前頭,一邊除著地上的雜草,一邊說道:“看看吧,這六棵便是那大紅袍的茶樅。”
怕常懷玉心裏疑惑,鄒玉立時給解釋道:“家師便是這六棵茶樅的守茶人,家裏世代守護這茶樅已經上百年了。”
常懷玉一聽這話,立時對王老肅然起敬,重新作揖道:“不知王老是這樣的人物,失禮失禮。”
“呵,什麼這樣的人物?不過一性子古怪還討人厭的老茶農而已。你也用不著給我扣什麼高帽子。”
王老這語氣確實容易叫人打退堂鼓,瞧著常懷玉一下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鄒玉忙給他解釋道:“常兄不要介意,家師是麵冷心熱,並無惡意的。”
常懷玉立時衝着鄒玉點頭笑道:“放心,我曉得,王老能教出你這樣的徒弟,定是有一番大本事的。”
王老聞言,偷偷往鄒玉和常懷玉這邊瞄了一眼,嘴角微微翹了翹,卻也不說話,依舊繼續鋤著地。
鄒茂甄在一旁實在瞧不下去,便掐著腰說道:“王老,常公子可是從山西特意過來的貴客,我也不和你賣關子,他這次是想把附近這兩座茶山買下來,以後交給我家來統一打理,到時候要在山上種更多的茶樅,叫咱們這些茶農,家家都有銀子賺。別人都還好說,我現在就來問問你,你倒是答應不答應?”
王老聞言,倒是也沒有很吃驚,只把手中鋤頭放下,瞧著常懷玉問道:“聽說你們晉人平日裏都不怎麼飲茶,對茶葉裡的門道也大都不甚清楚,為何要選擇做茶葉生意啊?”
常懷玉眉心一抖,猶豫片刻便道:“不瞞諸位,我們商人做生意,從來都是衝着銀子去的,我們常家這些年來,一直在邊境做洋人的生意,知道他們對於貨物種類的喜好,最近幾年,茶葉生意日漸興隆,競爭也逐年激烈起來,想要在眾多茶商中脫穎而出,必得追其根本,尋到最好的茶源。我與葫蘆一路從北面下來,覺得咱們的茶便是最好的,所以才決心要將我常家的第一座茶園定在這裏。”
常懷玉說著,便又給王老作了個揖道:“還盼王老能給行個方便。”
聽完這話,大夥兒都跟著緊張起來,個個直勾勾地盯著王老,等著瞧他的反應,可就是半天不見他開口。
還是鄒玉有些急了,忙走到王老身邊去,想幫著常懷玉與他說兩句。
結果王老忽然一把抓住了鄒玉,把她拉到一邊去小聲問道:“這位常公子,是你的心上人?”
鄒玉的臉立時一紅,下意識地往常懷玉那邊瞧了一眼,見他好像無甚反應,便稍稍鬆了口氣,嗔怪著瞧了王老一眼道:“師父莫要亂說,我與這常公子不過才相識一天半而已,怎麼就談的上是心上人呢?”
“那至少也有些好感吧?”
王老又問道。
鄒玉立時緊閉雙唇,思索片刻方道:“常公子為人豪邁爽利,卻又心思細密,很懂得照顧人的心情,換做是誰,都會有些好感的吧。”
鄒玉說著,又立馬解釋道:“可我與他此刻絕談不上您說的那種,師父可莫要像我爹一樣,再嚇到了常公子。”
王老哼笑一聲,揹着手一臉瞭然之色地說道:“那便是還需要再多加了解的意思,懂了。”
說罷,他便不顧鄒玉的拉扯,轉過身來慢吞吞地走到了常懷玉的面前。
鄒茂甄在一旁等了這半天,瞧著王老依舊一副不怎麼上心的模樣,立時有些不耐煩地說道:“你若是不服氣此事交給我家打理的話,以後這個管事兒的人選也都好商量,只要是對村民們好的事兒,我鄒茂甄讓你一步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呵!我看你這個老東西是真的老糊塗了,這種時候,還有必要和我分什麼你我嗎?你鄒茂甄的傳人,難道不是我王中陽的傳人?現在爭辯以後管事兒的姓什麼,有意義嗎?”
一聽這話,鄒茂甄也跟著急了。
“那到底行是不行?你倒是給句話啊!平白叫貴客在一旁等這麼許久,又豈是咱們茶人的待客之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