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茉笙已經端著一大四小一套白瓷茶具，連同一壺開水上來了。

    一瞧見茉笙手裏的東西，鄒茂甄立時怒目說道：“你這孩子，不是叫你把那套建盞拿出來用嗎？怎麼不聽話？”

    茉笙嚇得手一抖，立時又站在原地瞟著鄒玉，鄒玉只得站起身來走到鄒茂甄邊上小聲說了幾句。

    鄒茂甄一下大驚。

    “你說什麼？”

    可是瞧見鄒玉一個勁兒地往常懷玉那邊使眼色，鄒茂甄又硬生生地把剛剛升起來的怒意給壓下去了。忙忍著氣說道：“正事兒要緊，你先回去坐吧。”

    說完，又白了一眼茉笙道：“還不快給貴客上茶？”

    茉笙這才鬆了口氣，連忙把茶給常懷玉端了上去，一邊端還一邊解釋道：“常公子莫要介意，雖說這不是泡巖茶最好的建盞，但卻是我家小——公子用的最順手的了。泡出來的茶，可是一點都不比用那套建盞泡出來的差呢。”

    聽她這樣講，葫蘆忽然忍不住地往周圍望了望，一臉不解地問道：“莫非鄒公子上頭，還有兄長？怎麼不見其人啊？”

    鄒茂甄立時訝異地笑道：“難道阿玉沒有與你們說明？我這個人子孫福薄。到了四十二歲纔有了阿玉這麼一個孩子，還是個——”

    “爹，您有我一個還不夠啊？”

    鄒玉生怕鄒茂甄又犯了惆悵，在常懷玉面前亂髮牢騷，立時打斷了他。

    鄒茂甄忙又笑道：“夠了，怎麼不夠？要不是你，從你娘過世的時候，我就活夠了。”

    “爹，好端端的，就別提這些了吧。”

    “好好好，今天這是高興，話多了些，常公子莫見怪啊。”

    瞧著鄒茂甄和鄒玉兩個父慈子孝的模樣，常懷玉也是好生羨慕，常父因著要做邊境生意，時常奔波在外，一年半載也難回一次家，雖說八歲後，他便總跟著常父一道出去，但常父極其嚴厲，像鄒茂甄這樣細膩的話語，常父是從來不屑說的。

    到這會兒，為何總覺得鄒玉比尋常男子柔和許多的原因，他大概也瞭解了一些，忍不住又欣慰地點了點頭。

    隨即回頭向葫蘆問道：“好端端的，怎麼平白問起鄒賢弟的兄長來了？”

    葫蘆於是皺著眉說道：“也沒什麼，就是有些好奇，若是鄒公子上頭並無兄長，怎麼茉笙小兄弟提到她家公子的時候，總說成是小公子？鄒公子明明都十八了，算起來也不小了吧？”

    “這——”

    茉笙一聽這話，立時急了。

    “我何時這樣叫了，你是聽錯了吧？”

    “嘿，你又不是第一次這樣講了，我一次聽錯，還能次次聽錯了？”

    “你——”

    “胡鬧！”

    鄒茂甄一句話出來，嚇得茉笙身上直接打了個激靈，立時縮在一邊不敢說話了。

    “貴客面前如此造次，成何體統？還不快出去翻檢茶葉去？”

    茉笙一臉委屈，偏過頭去委屈巴拉地瞟了一眼鄒玉，見對面衝着她點點頭，便就應了聲“是”，轉身往院子裡去了。

    葫蘆倒還不依不饒的，立時衝着鄒茂甄說道：“也不是我說您的不是，鄒老爺，你們家的這個童子，是該好好管教管教了，如今這是遇到了我們，不與他一般計較，他日若是真遇到一些愛較真的，那可是要吃大虧的！”

    “這又有你說話的地兒了？”

    常懷玉立時瞪上了葫蘆，瞧著他忽然閉了嘴，才又繼續說道：“我看你也別在這兒待了，出去和茉笙小兄弟一道曬茶去吧。”

    “少爺！”

    “還不快去！”

    瞧著葫蘆不情不願地走到了院子裡，常懷玉的面上才又恢復了平靜，轉過身來給鄒茂甄賠禮道：“自家下人管教不嚴，讓鄒伯父見笑了。不過剛剛您說買茶山的事兒，還有許多細節要考慮，不知具體是指哪些？”

    鄒茂甄聞言，將手中的茶押了一小口後，把茶碗放回到茶桌之上，隨口笑問道：“不知道常公子從渡口過來的時候，可否瞧見了我們村上的這些人了？”

    常懷玉立時點頭應允道：“是有見過一些，大家都很親切來的。不過，也未見得全。”

    鄒茂甄笑笑，便將袍衣放下，站起身來說道：“既是這樣，那就勞煩常公子，再隨我去走一趟，好好瞧瞧去吧。”

    一聽說鄒茂甄要帶自己去逛逛，常懷玉自然是心裏樂意的，他想要買茶山，原本就是需要四處轉轉，好好看看的。不然就算是絕對信任鄒玉這個人，自己沒瞧過的話，心裏也是沒底的。

    “那自然好，鄒伯父請。”

    鄒玉心裏清楚鄒茂甄為何沒有立即答應常懷玉的提議，而是想叫常懷玉先出去看看的用意，換成她自己也是要這麼做的，所以便也跟著站起來說道：“爹，您腿腳不方便，要不還是我帶常兄去吧。”

    鄒茂甄從桌邊拿起柺棍，雙手扶住棍頭笑著說道：“無妨，這一趟，必須要我帶著去才行。你便在身邊跟著吧。”

    瞧見三個人聊得好好的，忽然走了出來，正在一頭一尾忙活的茉笙和葫蘆齊齊抬起頭來。

    “少爺，您這就談完要走了？”

    “不是，鄒伯父說要帶我出去轉轉，瞧一瞧這裏的情況。”

    “那我也一起去！”

    葫蘆說著，便放下手中的茶葉，站起身來走到了常懷玉的身邊，瞧見此情此景，茉笙也立時看向鄒玉，求饒似的眼神兒。

    鄒玉立時扯唇笑道：“爹，叫茉笙也一塊跟著去吧，您腿腳不方便，多個人也多個照應。”

    鄒茂甄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見鄒家父女只把門一帶，也不上鎖便離開了，葫蘆一臉的詫異。

    “家裏也沒個人把守，就這樣走了？”

    茉笙立時鄙夷地哼笑一聲道：“要什麼把守？我們這裏可不像你們那些大地方，把人心都逼壞了！”

    一行人走在大街上，正趕上村民們吃午飯。

    因著當地喜歡建高屋且窗子多采用木質雕花結構，室內較陰冷。中午這頓飯，大部分人家都還是端到街邊上來吃的。

    鄒茂甄在村裏顯然有些威望，路上遇到的人見了他，大都起身問好：“鄒老爺來了？”

    鄒茂甄也禮貌地迴應。

    “是哦，家裏來了客人，帶著他到處走走轉轉。你這是吃什麼呢？”

    對面便答些粿仔、千層糕、阿嬤叫、越南粉、田螺之類的東西，而且各個都會盛一碗給他們嚐嚐。

    鄒茂甄也不拒絕，照單收了，讓鄒玉拿著給常懷玉和葫蘆吃。

    一開始常懷玉和葫蘆還不好意思，後來吃著吃著，就變成主動接過來，到最後便也學著鄒茂甄和鄒玉的樣子，直接吃了人家筷子裡夾過來的。

    一來趕了大半日的路，肚子裡確實空了，二來這些鄉野村味兒確實也好吃，再來村民也實在熱情，常懷玉主僕二人一路走過來，吃著百家飯，聽著百家的故事，心裏也生了不少感動。

    幾乎每遇著一戶人家，鄒茂甄都會一一介紹。

    “陳嬸兒家的男人是養茶的一把好手，家裏養著八棵茶樅，每年都是往我家裏送茶青最多的人家。”

    “林嬸兒的男人死的早，一個人照顧公婆，養育子女，辛苦的很，虧得製茶的手藝還不錯，每年清明左右，趕上新茶上市大忙的時候，都會來我家幫工。”

    “旺財家裏的人都到鎮上做事兒去了，留下一對兒老兩口帶著孫子過活，平日裏也沒怎麼有銀子花。不過他們家這會兒子，也沒什麼地方要花銀子的。”

    “阿才兄弟家裏也是養茶的，不過他是個新手，到目前為止，還不大能摸得到門路。”

    “老馬是我們這裏的魚官兒，家家戶戶吃的魚，都從他那兒買。”

    鄒茂甄說到這兒的時候，葫蘆還打了個岔。

    “這就怪了，你們這裏臨著梅溪，出門就是水的，要吃個魚自己撈便是，怎麼還從他那裏買？”

    鄒茂甄卻沒有答話，只是笑笑，便繼續往前走了。

    常懷玉也沒有和葫蘆解釋原因，只對著他搖了搖頭，道了聲“孺子不可教也”便也跟著走了。

    梅村只是個小村子，鄒茂甄帶著常懷玉他們一路喫喫喝喝，半個時辰也就逛完了。

    這會兒，鄒茂甄正指著一處看起來很空的院子說道：“這是王老家，最是喜歡養茶種茶製茶的，一輩子裡得有大半輩子都是在茶山上過的。這會兒大概也在山上呢。”

    說到這兒，鄒茂甄便又指著王老家後面說道：“瞧見那兩座山了沒有？我們這裏最好的茶樅都是從那兩座山上長出來的。換句話講，這兩座山就是我們整個下梅村吃飯的傢伙，是我們大夥兒的一輩子。常公子可想到了？”

    常懷玉瞧了那兩座山一會兒，衝着鄒茂甄點了點頭道：“嗯，來這裏之前，鄒賢弟就已經和我說過了，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更想要來這兒看看的。”

    說完，他還微笑著往鄒玉身上瞧了一眼。

    似乎是對常懷玉的回答很滿意，鄒茂甄摸著鬍子欣慰地點了點頭，便又繼續說道：“如此，那就跟我繼續往前走吧，去山上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