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軌跡(2)
這個時候,衛生站的人已經都習慣叫王曉芙“曉曉”了,畢竟她不喜歡別人叫她“曉芙”。
“趙大夫,骨科我不懂的。”王曉芙看著X光片,無奈笑道。
“沒事沒事,這不一樣,不一樣!說是骨科也行,說是外科,也行!”
“哦?”王曉芙一聽這話,才仔細地看了看X光片上的圖,“這是……手指?怎麼成這樣了!”
趙大夫把病例遞給了王曉芙,同時介紹道:“這戰士以前訓練的時候,練劈磚,給砸的。”
“砸的?砸能砸成這樣?”
“哎呦喂,要不說稀罕呢,甭管劈磚還是砸磚,那是有技巧的,哪像這小子,生生往手上掄,那骨頭能受得了纔怪!”
看著病例中這匪夷所思的記載,王曉芙不只是當笑還是不當笑,“他自己用棍支著?還挺了半年?這傢伙以為自己是變形金剛嗎?”
“可不是嗎。”趙大夫接著說道,“現在提幹,這才急了,因為他指頭總是彎著的,沒法伸直,敬禮都不標準。”
王曉芙放下病例,仔細看著X光片,“明白明白,都這樣了,肯定伸不直。”
這名戰士在訓練的時候無意把自己的指節給砸脫位了,但是沒有斷,畢竟筋還在。但他並沒有立刻來醫院,而是自己給自己治,用一根小棍撐著指頭和手掌,就這麼生生讓傷口給長好了。
可問題也隨之出現,他的指頭長是長好了,但是手指卻怎麼也直不了,而且輕輕一碰就疼。戰士本想就這麼忍著,但是面臨提幹,他要敬禮。這才被領導給發現了手部的傷勢,說好聽點,這叫“傷”,說難聽點,這是“殘疾”。
部隊絕對不可能提幹一名“殘疾人”,所以他這才著了急,想趕緊把指頭給“修好”。
“怎麼樣,曉曉,有看法嗎?”
雖然這例病患到了骨科辦公室,但非要算算的話,其實也不是嚴格意義的骨科。從外科角度來說,王曉芙的確是有發言權的。
“我覺得還是送團部吧,他的手指要想徹底恢復,至少需要一年的時間。”
“對嘍,但現在的問題就是,他想在半年內就長好。”
“半年?雖然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但他這傷,可不能這麼算。”
趙大夫嘆了一聲氣,接著說道:“我也是這麼跟他說的,但他是爲了提幹,所以很急。你也知道,如果他去團部治,人家那邊的大夫可不管他提不提幹,只會按最保守的方式治療,一年能痊癒那還算快的了!”
“的確,團部是大院,治療比較保守。”
“所以我這不是看看,你有啥法嗎?你鬼點子那麼多!”
王曉芙做為“實戰派”的代表,的確是用很多“土法子”治病,當然她的土法子並不是農村流傳的“野方”,只不過她治病喜歡用最簡單的手法去對抗疑難雜症。
上個月副連長四肢起了皮癬、而且伴隨著面板性過敏。一時半會兒找不到過敏源,連隊醫院把所有好藥都給副連長試了一遍,但效果比較有限,每天晚上洗澡,副連長身上都會爆發瘙癢。
王曉芙去了之後,只用了一支兩元錢的“克黴唑”乳膏,就給副連長解決了當前的困擾。至於過敏源究竟來自於哪,王曉芙不關心,因為那是連隊醫院的工作,她去就是爲了解決當下情況去的。
克黴唑這隻藥其實挺有意思的,它是“廣譜抗真菌藥”,價錢非常便宜,但它的作用機制卻和別的抗菌藥有許多區別。
大部分高階抗菌藥都是“殺菌”,有針對性地將病菌消滅。而克黴唑,是抑制真菌細胞膜的合成,以及影響其代謝過程。簡單點理解,就是克黴唑會把細菌“憋死”,讓細菌自生自滅,而不是拿著槍把細菌崩死。
在臨床上,很多大夫認為越貴的藥越好,這的確是有一定意義的。但面對一些頑固的疑難雜症,便宜的藥也許也有好的效果。
所以王曉芙的這招被稱之為“鬼點子”,這也是趙大夫為什麼說“你鬼點子這麼多”的原因了。
“半年的話,我不敢保證,但是我的確有辦法。”
“哦?”趙大夫眼前一亮,立即催促道:“快說來聽聽!”
“您看啊,如果是團部那邊治,絕對會開刀正骨,對吧。”
“那是自然,咱們治也得開刀啊,難道你不開刀?”
王曉芙趕緊擺擺手,“不不不,我治肯定開刀,不開刀是不行的。”
“那你的意思是……”
“他錯位的原因,在這。”王曉芙指了指關節處。
李大夫看著圖上的位置,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出來什麼,“這裏怎麼了?”
“他軟骨被打碎了,或者說是快碎了,所以在底下掐著,指頭因此正不過來。”
“軟骨被打碎了?”李大夫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或者說沒有考慮過這一方面,“可這樣的話他應該有刺痛感啊。”
“病歷上不是說一碰就疼嗎,就是這個原因。”
李大夫和其他大夫相視看了一眼,隨即陷入了沉思。如果王曉芙的判斷正確,那他們的確可以讓患者在半年內恢復。
只需要把軟骨矯正,指頭定位到正確位置就行了。這樣的話不用開非常深的刀口,只需要在側面開一個兩釐米口子,就能做這臺手術。
“曉曉,你的判斷是什麼,如果從軟骨下手,咱們的治療方案就要變了。”
王曉芙翻出病例的第一頁,指著上面的話說道:“患者在剛受傷的,第二指節是有一條傷口縫隙的,裡面‘見白’了。”
“對,我們懷疑那是骨頭,這小子對自己還真是狠啊。”
“手關節的軟骨就是白色的。”
“你的意思是,當時他的指頭並沒有錯位,是後來自己用棍支著,被軟骨給卡歪了,才錯了位?”
“對,上面還有一句話。”王曉芙翻到第二頁說道:“這,他說支著棍的時候有滾燙感,這其實是骨頭在癒合,但是沒有癒合到特定的位置,而是長歪了。”
“那我們只需要清理軟骨給他正位就行了?”
王曉芙對趙大夫笑了一聲,道:“這就看您了,理論上是的,但我也只是猜測,並不能肯定是不是這樣。”
“走走走,咱們去看看,他就在病房待著呢。”
“好,走。”
戰士坐在病房裏一言不發,看到趙大夫他們進來了,立刻起立衝過來:“大夫!我的手能做手術嗎?今天就做吧!行不行!今天給我做了吧!”
“你先別急、別急,我們在商量治療方案。把手伸出來,給我們王大夫看看。”趙大夫指著戰士的右手,扭頭說道,“王大夫,你看看吧。”
這名戰士的手比想象中更加嚴重,因為他的指關節非常粗大,就像是老樹樁的樹瘤子一般。摸上去硬硬的,並不像是淤血,並且伴隨著疼痛感。
“我這麼輕輕一按就疼,對嗎?”
“對,但是我能忍住,不疼!”
王曉芙笑笑,立刻解釋道:“不,你不用這樣。疼就說,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因為我在判斷淤血和骨骼情況,你如果忍著的話會影響治療。”
“哦,明白了!那、那大夫,疼。”
“是很疼,還是一般疼,還是有點疼,能區分嗎?”
“能!很疼!”
王曉芙只是輕輕捏了捏,戰士就說很疼,這就說明裏面有東西卡著。透過X光片,王曉芙記得這個位置就是“錯位點”,換句話說,軟骨很可能就在這裏麵卡著什麼地方。
“你腫了多久?”
“這句話不大明白,大夫。”
“就是你現在這個狀態,持續了多久?”
戰士歪頭想了想,隨即答道:“現在這樣是消了腫的,差不多倆月了。”
“兩個月,一直沒落?”
“沒有!”
看著那大瘤子般的指頭,王曉芙是又氣又笑,“你真是個瘋子,指頭都這樣了,能訓練?”
“能!我儘量用左手,勉強可以跟上訓練進度!”
趙大夫白了他一眼,隨即說道:“瞎逞能!要不是提幹,你還準備忍到什麼時候!”
“嘿嘿。”
“別笑了!看看你的手,這還像手嗎!”
由於指關節錯位並且長死了,所以指節血管被擠向了兩側,現在青筋暴露,非常明顯。但這並不是淤血浮腫,而是骨頭在裡面卡著。
“哎,下次訓練啊,悠著點,不要往死裡整自己,身體不僅僅是你的,你想想,要是你媽媽看見了這樣的手,得難過成什麼樣?”
戰士聽著王曉芙的訓誡,慢慢低下了頭。這段時間以來,他的右手是能不用就不用,在訓練中別提多麻煩了。而且就連端槍,都只能用手背拖著,他的指頭根本就不敢使勁,稍微用點力,整個手指就抽抽著疼。
的確如趙大夫所說,要不是因為提幹,戰士肯定會繼續這麼忍下去。聽王曉芙說了這麼多,戰士揉揉自己的手指,抬頭問道:“那、那大夫,我這手,要多久才能好啊?什麼時候做手術?”
王曉芙看了趙大夫一眼,“趙大夫,這就看您了。”
“那咱們再回去討論討論吧。”趙大夫隨即衝戰士說道:“你彆着急,我們馬上就得出結論,能在這做的話,肯定就在這做,不會把你送團部的。”
“謝謝!謝謝大夫!謝謝大夫了!”
他上週在培訓基地訓練的時候,敬禮非常明顯有一根手指是彎曲的,就因為這個原因,才被指導員給叫住問了情況。不知道原因的,還以為他是故意找茬呢。
“好了,大家都說說,對曉曉的提議有什麼看法。”
衛生站的骨科專家只有趙大夫一個人,別人都是“稍有涉獵”,所以最終的決定權還是在趙大夫身上。
“趙大夫,這您是專家,我們都是過來幫忙的。”
“是啊,我看就聽王大夫的吧,可以手術。”
“我也覺得可以開。”
趙大夫笑了笑,轉身對王曉芙說道:“那王大夫,這次就聽你的了。”
王曉芙立刻擺手說:“別這麼說,趙大夫,我也都是推測,至於是不是那樣,還要看開刀後的情況了。”
“那咱們事不宜遲,這就準備手術吧!”
這場手術的持續時間很長,有80多分鐘,因為趙大夫在開刀之後,發現指骨都成變形狀了,爲了更快讓戰士恢復用手,他只能做了個“橋”,以更好地讓指關節癒合。
這次手術之後,王曉芙的名氣在衛生站可謂大漲,明明做手術的是趙大夫,但是碰到王曉芙的醫生護士都會主動說一句:“王大夫好。”
可王曉芙並沒有因此而轉移重心,在衛生站平常的工作當中,她一直都專攻于軍犬方面的疑難雜症。因為她喜歡寵物,所以抱著一種學習的心態,解決著附近哨所的各項問題。
王曉芙治軍犬的手法比較中規中矩,因為之前沒有經驗,所以她不敢用“土法子”去開方。況且,犬類生病的話無非就那幾項,她並不需要用“土方法”,只要常規治療就行了。
她和潘龍成為朋友,正是在一次接種疫苗的過程中。那時候她還不知道潘龍是這片地帶的“犬王”,面對潘龍的建議,她也只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沒有太過於關注。
這隻軍犬才半歲,還屬於幼犬,但是在大便的胃部總有鮮血滴下。王曉芙做為軍醫,自然是要全方面的檢查這隻軍犬的身體,包括寄生蟲、飲食等等各方面都要做調查,這樣才能儘快的開藥下方。
不過潘龍當時來衛生站辦事,看到了那隻軍犬的樣子,便對訓導員說道:“孫磊,這點毛病有啥小題大做的?還至於來衛生站?”
名為孫磊的訓導員就像是看見了觀音菩薩似的,起身就跑了過來:“潘總!您、您給我看看吧!”
王曉芙這個時候是有些不高興的,因為她是目前的診斷醫生,這孫磊不以她為主就算了,竟然對一個看上去痞氣十足的老兵點頭哈腰。王曉芙立時就不順眼了,瞥了這邊一眼還冷哼一聲。
潘龍自然是不在意的,他看著軍犬的狀態,隨口便說了一句:“別檢查了,沒啥事!”
“沒事?你怎麼知道沒事?你連它什麼問題都不知道。”
看了一眼地上的紗布,潘龍笑道:“不就拉了點血啊,沒事!”
王曉芙先是一怔,因為地上並沒有任何血漬,紙上也沒有,但這老兵竟然能直接看出來。而後她眉頭一緊,不悅道:“拉血沒事?這是可能造成軍犬死亡的!”
孫磊並沒有理會王曉芙,卻是不斷地問著潘龍,“潘總!對對對!拉血、拉血了!您說怎麼辦?這……”
“開幾包益生菌回去喫喫就行了,你看它精神這麼好,沒事!放心吧!”
“好!好嘞!”
孫磊點著頭,轉身就要去牽繩子。
“哎哎哎!你這兵怎麼回事,還沒檢查完呢!”
“大夫,您不是聽見了嗎,給我開幾包益生菌就行了!”
“什麼跟什麼啊就益生菌,檢查還沒有做完呢,萬一肚子裡有蟲怎麼辦!”
孫磊大大咧咧地笑著,“不會!潘總都說了沒事那肯定沒事!”
“潘總?這是部隊,你們這風氣真是夠嗆!”
看王曉芙生氣了,孫磊趕緊解釋道:“哎呀,大夫,別誤會。潘總是咱們這的‘犬王’,這是個外號,指導員都這麼叫他!”
“犬王?就他?”王曉芙一臉地不屑,“吊兒郎當的,我看就是一兵油子!”
孫磊尷尬地笑了兩聲,但牽引繩就是沒鬆,“好了,大夫。您給我開藥吧,我們這就回去了。”
“你真信這什麼‘犬王’?不信我們衛生站?”
“嘿嘿。”孫磊不敢說什麼話,只是一個勁重複著,“您就給我開點藥吧,謝謝了。”
這就是王曉芙和潘龍的第一次見面,王曉芙對他是沒有一點好印象。但話說回來,潘龍這麼做也不無道理。幼犬在小的時候經常會因為季節原因導致拉肚子、著涼,所以糞便尾部會帶有血滴。面對這種情況,訓導員一定不能著急,雖然拉血有可能是各種各樣疾病的徵兆。但這時最需要關注的,就是軍犬的狀態。
只要軍犬還活蹦亂跳的,那這拉血十有八九是腸胃著涼了,連續喂幾天益生菌就能好起來。可如果訓導員帶著軍犬去看醫生,那就沒這麼簡單了,醫生爲了去排查病症原因,肯定會做各種各樣的檢查。
雖然在後續的複診中,王曉芙證實孫磊的軍犬的確是肚子著涼,但是潘龍在她腦海中留下的惡劣形象,還是相當突出的。“氣死我了!哼!”
那時和王曉芙同辦公室的還不是黃燦,而是一名叫鄭鑫鑫的內科醫生。見到王曉芙這擠著眉頭的樣子,鄭鑫鑫放下病例,抬頭問道:“咋了這是,誰惹咱們大小姐了?”
“一個‘老油條’!指手畫腳的,每個當兵的模樣!最煩這種人!賴在部隊不走,浪費國家糧食!”
在邊境服役是要透過層層政審和嚴格選拔的,所以理論上來說,哨所哨卡絕對不允許有“兵油子”的情況發生,鄭鑫鑫自然是知道這一點,而且她來衛生站工作了四年,沒有見過一個“兵油子”,自然不知道王曉芙指的是誰。
“誰啊,曉曉,是團部的嗎?”
“不知道!剛纔沒注意!但應該不是!”
“幾期士官啊?”
“我也沒注意,光顧著生氣了!”
“那你不知道這也不知道那,我也沒法給你分析啊,到底什麼事?”
王曉芙想喝口水,但是杯子裡是空的,杯子空就算了,沒想到水壺裏也是空的。氣地把杯子摔在桌子上之後,她才轉身說道:“慄山哨所的訓導員過來治病了,那軍犬拉血,我剛要檢查,就過來個老兵,對我市一通指手畫腳,最後病也沒看完。”
“那你就照常看病就行了,管他呢?他愛說什麼,就說去唄,你至於發這麼大火?”
“不是這麼簡單,鑫鑫!那傢伙說完之後,沒想到訓導員竟然聽他的不聽我的!點名就要開幾包益生菌,說喫喫就好了!我說拉血是個大問題,萬一肚子裡有蟲,到時候會引發很多病症的,但是那訓導員就是不幹,非要聽老兵的拿益生菌!”
“他們是不是認識啊?”
“認識啥啊認識!充其量就……”王曉芙背鄭鑫鑫一點,便突然想到了孫磊立正的恭敬模樣,“哎?對了!我想起來了!那人叫什麼‘犬王’!說是咱們這的‘犬王’!什麼犬王,我看就是個‘老油條’!”
鄭鑫鑫一聽“犬王”兩字,表情即刻嚴肅了起來,“犬王?訓導員說的?”
“怎麼?你認識?”
鄭鑫鑫是個看不出喜怒哀樂的人,無論什麼事,面部表情基本都一個樣,王曉芙也習慣了。但剛纔說到“犬王”,鄭鑫鑫卻十分反常的皺眉,這讓王曉芙也覺得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