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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來日方長

    “陛下召你去宣室殿。”文嘉懿早早地喊霜晚起來梳整,“他自南巡迴來便對你課業十二分的上心,聽說虞家過繼來的養子年紀輕輕便求學海外,周遊歸來,又同你沾親,便指派他教你。”

    霜晚呵欠連天地坐在妝鏡前,任由書翠替她挽個油光可鑑的纂兒,又剪下兩大朵插瓶的耐冬簪在霜晚鬢邊。

    “夠了夠了,”霜晚瞟一眼鏡中的自己,漫不經心勸道,“只是去見個先生,又不是拜堂成親,要那麼花團錦簇的作甚麼?”

    “顯著精神呀。”書翠是生來的好性子,也分外的機靈巧慧。

    外間曉星還未沉入雲間,牆邊的雜植的叢竹影兒照在渡月軒粉壁上輕遙遙顫了兩顫,濃重的早露還帶著初融春水的質感,將嶄新的鞋襪沾個透溼,霜晚只覺著有些隱隱約約的遺憾:衣裳太過單薄了,這年的回暖似乎比起往年要遲上不少。

    到了。書翠在宣室門前停下,手裏的琉璃燈暗下去幾分,像是一隻略顯黯淡的美人眼睛,牽念中夾雜著慈和,定定地看著霜晚。

    “不必了。”霜晚將衣裾稍稍理了理,大步流星邁進門去。

    父皇果然在那兒,很顯然還是急等著早朝。神色也更要嚴肅不少,“這位虞先生,你孃親的族弟,論輩分還是你舅舅。都說外甥隨舅,為父不盼你能求學四海,只要你像他那樣飽覽群書,達情明理便好。”

    霜晚輕輕點了點頭,耳上的青玉蝴蝶墜兒微微搖曳兩下,拂得虞平丘心裏癢癢的。

    這皇帝老兒還不去上早朝?相對而坐的兩個人,在這點心思上倒是頗有默契。

    宣室外的宦官催了三次,這愛女心切的大梁國皇帝才起駕離去,走前倒不忘再庭訓幾句,催著霜晚勤習功課。

    “可算是走了,”虞平丘長舒一口氣,“我猜,王女方纔也候得不甚耐煩罷?”一雙含情帶醉的桃花眸子倒是不捨得從霜晚身上移走,看得霜晚不由得一陣臉紅心跳。

    王女?好奇怪的稱謂。霜晚疑慮道。“我是喊你舅舅呢?還是虞先生呢?”

    “外人面前喊先生,咱兩個一道時,”虞平丘刻意停頓許久,似是在強調“喊舅舅。”

    又不是親的,在這佔什麼便宜呢?霜晚嘟了嘟唇,低下頭擺弄著淨白的書頁,不做聲地吸嗅著紙間彌散的墨香。

    “王女可有什麼難求的心願?只要王女願意,阿舅可以送一頂白束巾與你。”虞平丘笑得眉眼彎彎,竟有幾分閒書稗記裡描摹的狐仙意思。

    “白束巾?”霜晚一時間未能反應過來。“阿舅可否詳告,小女未能領會,還望阿舅不要嫌怪。”態度卻是十二分的乖巧。

    “噓,說不得說不得。”虞平丘將食指在一旁硯臺清水中一蘸,拉過霜晚右手,在掌心一筆一畫地寫。

    一個“白”,霜晚默然無聲,只任了他在自己手上筆走龍蛇,絲毫沒考慮這是否逾禮,會不會惹來些亂七八糟的閒話。

    又一個“王”。霜晚有些坐不住了,她書讀得並不多,可“白”字再下邊再加個“王”,是什麼字,又是什麼意思,她可是清清楚楚。

    “你不要命了?”霜晚壓低嗓門,湊在平丘耳邊道。

    “我怕你是不要命了。”平丘詭秘一笑,“這當下他為刀俎,你這做魚肉的還沒點自知之明嗎?”話說得倒是十二分不留情面,倒也同他初見時差個八九不離十。

    一語點醒夢中人。

    刀俎是哪個,霜晚心知肚明。哪怕把那申久巒燒成灰,她也認得。——只是她沒料到,這盤棋比她意料之中的還要險。

    虞平丘自顧自往下說去,話音卻是幽幽的,帶著幾分不容抗辯的味道:“你以為你終日躲在宮裏,就能避過險麼?沒了顧思平,還會有王思平、李思平——他們早挖好了一個一個坑,只等著你朝裡跳呢。”

    顧思平……霜晚滿腹心事地倚在桌邊。上一世的那些陳穀子爛芝麻,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阿舅……是怎麼料到的?”霜晚冷汗涔涔,斟酌再三終於斗膽開口,她本以為前一世的遭遇只有自個兒知道,誰料到眼前這不知哪裏冒出來的舅舅也是心知肚明呢?

    “如果我說,我是一千年之後的人呢?你信不信?”虞平丘實在拿這名義上外甥女實際上的小祖宗沒法子,爽性和盤托出。

    “你是狐狸變的嗎?”霜晚想了好一會兒也未能琢磨出個所以然,只好從玄學方向猜測兩句。反正眼前這位的模樣,同怪談裡成妖的狐狸也差個八九不離十。

    “這個你可以暫且這麼認為,”虞平丘費解道,“自要你不喊道士拿桃木劍劈我,有話都可以好好講。”而後又清清嗓子,正色開口:“我要囑咐你的是,往後西宮母子兩個若要你嫁人,可千萬不能依了他們!”

    “為什麼不許我嫁人呀?”霜晚痴痴問道,她這慣曉了才子佳人故事的腦子,也一時半會兒難以琢磨到套路這一層。

    “這個嘛……”虞平丘拈起狼毫,在指間轉兩下,薄唇緊抿,雙眉微蹙,若有所思。

    “其實做皇帝,比嫁人要有趣得多!”虞平丘終於意識到一千年前女子的認知同自己存在極大隔閡,爽性把話題引去一邊。

    “做皇帝哪裏有意思了?”霜晚聽上去不大樂意,“父皇每日五更就得起來早朝,奏章壘得恨不得有一人來高,動不動便批閱到半夜。哪個要做這樣的苦差事?”

    “只能說你爹爹的快樂你還沒有領會到。”虞平丘故作神秘地仰頭,唇邊仍是慣有的捉摸不定笑容。“不過呢,來日方長,咱兩個一塊兒體味,也好。”

    霜晚卻在琢磨別個兒。“來日方長”?他要一直做我的授習先生?這倒是個意外的驚喜。

    虞平丘的這些話,她雖聽個半懂不懂,但仍本能地意識到,眼前這個人是可以依靠的。日後對付西宮母子兩個,也少不得他。

    來日方長。霜晚用心地在書頁邊臨下這四個瘦金大字。彷彿這般寫著,便是得了什麼難以抹煞的憑據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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