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輕描淡寫
“殿下果然料事如神,”冗長的送別禮結束後,回程的路上春霖突降,滴滴答答地敲著車頂蓋,微微沁出些生硬涼意。
“要不要在路邊歇一會兒,待雨停了再走?”文嘉懿問道,“前邊路堵得水洩不通,一時半會也未必能過去。”
“還是趕路吧,”霜晚望向簾外潺潺的遊絲,小聲吩咐道,“這雨越見大了,萬一待會路溼了,滿地的泥更是難走。”
前一世她在長亭中避雨,說巧不巧與顧思平打了個照面。殷鑑不遠,於是她決定,冒雨趕路,離那長亭遠遠的,最好是看也別教她看見。
“殿下慢點兒走,”嘉懿囑咐道,“瑾昭儀還在後邊呢,她的轎子小,抬轎的人又上了年紀,擠也擠不上來的。”
這瑾昭儀得封前曾是孃親身邊的侍應宮女,當年先皇后產後暴病撒手人寰,瑾昭儀便一己之力承擔起她的教養大任,皇父也是有良心的,不僅替她賜了封,就連每年的吃穿用度也較之其他嬪妃好上不少,幾乎與那西宮娘娘一邊兒齊。
上一世自己也是糊塗得很。霜晚每每想起總忍不住要給自己兩耳光。爲了個姓顧的小子,內廷的故交幾乎得罪了個遍,還把勸自己墮掉孩子暫緩出閣的瑾昭儀一頓痛罵,氣得她一病不起,長樂宮裏紅白事兒同一天裡竟都趕上了。
“停下。”霜晚命令車伕,“我去接瑾昭儀來車裏,你們便歇在此地不要動。”
“殿下?”文嘉懿攔阻不及,只向着那道躍下的絳色背影喊了一聲。
少女一襲紅衫,懷中抱著領蓑衣,撐著素色油紙傘在空濛雨幕間逆行而去,背後的水窪子裡現出清亮亮一團紅,兩道修長人影聯在一處,彷彿是無意之間闖進塵世霏霏淫雨的丹羽鳳皇。
“阿孃,”瑾昭儀正坐在半溫不熱的暖轎裡,一心只埋怨雨天路滑回宮遙遙無期。冷不防秀簾一動,探進來張嬌俏圓臉兒。
“小晚?”瑾昭儀三分驚七分喜:“你不是坐車回去了嗎?怎麼在這兒?”
“阿孃,”霜晚懇懇切切一聲喚,“這雨不曉得什麼時候停,轎伕又行動遲緩,不如阿孃先到我車裏,一道快些回去?”
難為這孩子有心。瑾昭儀又驚又喜,這善解人意的樣兒倒同她孃親別無二致。
紅衣少女小心翼翼撐著傘,身量竟比一旁的披蓑婦人還要高上半頭,說笑言談卻是十二分的親熱——倘若不知內情,一定會以為她倆是對血脈相連的親母女。
“帝姬仁孝啊,”少府捋了捋頦下兩寸來長的微須感嘆道,“這樣的女兒家,以後想來會是個賢明婦人。”
“我看未必。”對過兒車中道士打扮的俊俏青年冷哼一聲,目光卻未曾離開那乘金麒麟文軒。似乎對這車中的人分外感興趣。
車到長亭,還是不由自主止了步。噼裡啪啦的雨聲也愈發稠密起來,亭邊已有一輛溫車候在那兒,怎看怎覺著扎眼。
“怎麼搞的,你?”霜晚氣鼓鼓地質問車伕,“不是要全速趕路回宮嗎?在這兒歇什麼?”
“回殿下,”車伕無奈道,“雨溼泥濘,前邊路塌了一塊,車子走不動,才停下避雨的。”
完了。霜晚別過頭不去看那輛四駕馬車,這御前侍衛家的到底還是讓她撞上了。躲也躲不過的。
躲是躲不過去了,乾脆便不去看吧。霜晚這樣想著,向瑾昭儀身邊靠了些,像是拼命鑽在母雞翼下,自以為這般便能避過危險的幼雛。
“阿孃,”霜晚柔了聲向瑾昭儀撒嬌道:“阿孃是希望我嫁個才學好的大學士呢?還是嫁個模樣俏的小郎君呢?”
“阿孃只要小晚樂意便好。”瑾昭儀見霜晚這般妍媚可愛,心情早好轉不少。“休要管什麼學識容貌,自要人品過得去便是良配。”
當年早聽您一席話便好了。霜晚遺憾道。
“臣向殿下請安,”冷不防車外響過一道極為熟悉的男音。
他來了!這次是他自己找上門的!霜晚一顆心幾乎跳到喉嚨口。事出無由,又沒法子直接轟了他走,只得硬著頭皮向外問一聲“何事?”
“臣顧思平,憂心殿下受寒,特贈薑湯一壺。”車外那個聲音倒是冠冕堂皇溫良恭讓,霜晚卻怎聽怎覺著油膩得很,恨不得一個飛身出去手撕了那忘恩負義的薄情浪子。
“端進來罷。”霜晚擺出一副冷淡口氣命令下人,“但先告訴他,我在更衣,不方便他進來。”
“好的。”
薑湯送進車裏了,滿滿地盛在黃銅掐腰細口壺裏,霜晚找來一疊兒瓷盞,一盞一盞滿上。
“阿孃,嘉懿,朝雲,採蘋,小路子。都來喝,彆着涼了。”霜晚今日似乎性子分外的好,甜了聲兒喚車內眾人。
“小晚呢?怎麼不喝?”難為瑾昭儀還惦念著她。
“哦?我不渴。”霜晚輕描淡寫地解釋道,一面抱了胳膊蜷在車廂一角,大有伯夷叔齊寧可餓斃也不食周粟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