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殿下!殿下你醒醒!”焦急的女聲在耳邊響起。是文嘉懿,那個被父皇指派來服侍自己的女官。
我,我不是死了麼?申霜晚戰戰兢兢地抬手摸在頸上,卻是光滑而完整的肌膚質感,上邊還掛著瑾昭儀為自己打的長命金鎖。
“嗯?”霜晚三分喜七分驚,滿腹狐疑地自床上坐起,“鏡子呢?給我!”
“殿下寬心,臉不曾睡腫。”文嘉懿好像分外的喜歡自己“殿下若是嫌枕頭太硬,懿再換個西洋天鵝絨的如何?”
是那張熟諳得非比尋常的面孔,只不過比前世記憶中更要白皙滑嫩不少,凝脂般的肌膚分外豐澤。一寸橫波宛轉,似是將雲夢秋水剪來鑲嵌其中似的。這副模樣哪還像個人間女子?分明便是瑤宮仙子思凡,偶而翩落塵寰。霜晚愈看愈覺著面目可人,不捨得就這般放下鏡子。看來自己生過雍容之後確是滄頹了許多。霜晚輕嘆一口氣。
“殿下也稍準備些,明日陛下便要出巡去江南的。殿下素來受陛下疼愛,也該去城外送送,聊盡一下孝心。”一旁文嘉懿開了口,霜晚又是一驚。
算來這會兒自己該是十七歲。霜晚輕輕將頭點了點。上一世的天平寶佑十年,帝駕出巡江南,她到城外相送。歸程春雨浸得滿途泥濘,遇上的面目清秀、一見便令她心生好感的青年,正是御前侍衛長的繼子,顧思平。
後來的事,在這一世想起滿是陰謀的算計味道:弟弟最為寵幸的大宮女寶絡,藉故說要請她去樊樓吃新上的蓴菜鱖魚燴,到了地方之後才發現顧思平赫然在座,問起寶絡,只推說是叔伯兄弟。一聊卻是句句投緣,現在想起來,不過是低陋至極的阿諛逢迎而已,入也難入耳的。
可上輩子怎麼就偏偏同他一床上睡了呢?霜晚暗裏把牙咬得咯吱吱直響。本是偶爾興起貪歡,誰料到就這麼珠胎暗結了呢?
有了雍容,之後的一切便悄無聲息又難以察覺地走了下坡路。爹爹滿溢失望的怒容,金階前並肩而跪的一雙人影,試圖用豐厚嫁妝和浩大排場遮蓋背後醜聞的婚禮…………
我不會再著你的騙。顧思平。霜晚感到自己的手在不住地抖,胸腔中好似有一團火燃著。
早知今日,嫁雞嫁狗也不嫁你。霜晚回憶著前一世無助的怒號。
好不容易得了一次重活的機會,若再翻在同一條溝裡,自己也太過不可救藥。
“到日子備些雨具罷,”霜晚輕描淡寫地吩咐文嘉懿,“現在正是初春,保不齊哪日便下雨了呢。”
“殿下說的是,”嘉懿笑了笑,“到時候,我替殿下備一領蓑子。”
“還有,我不大喜歡御前侍衛他們一家,拜託到時送父皇遠遊,把我安置得離他遠些。”霜晚一本正經地提出這個看似無理取鬧的要求。
“……好。”嘉懿稍加思索,立刻應許。
“奴婢求見殿下,”霜晚正斜倚在榻上,由著侍兒朝雲笨手笨腳地為她上妝,冷不防門外一聲稟報,聲音本不壞,尖利利敞亮亮的,一聽便知是個能幹利落人物,卻偏要扭扭捏捏刻意擺出一副弱柳扶風模樣,畫虎不成,反倒類犬。
那朝雲沒提防一驚,叭答一聲將筆落在地下,霜晚雙眉之間牽過一縷胭脂紅絲,看來倒是分外的滑稽可笑。
“對……對不起殿下,奴婢不是故意的。”朝雲見這陣勢,早已自亂了方寸,忙不迭將筆撿拾起來,小臉兒上盡是惶恐不安神色,紅一陣白一陣的。想來自己上一世,也沒少苛待她,霜晚一陣不好受。
“無妨無妨,”霜晚擺擺手,“我同你這般大時候,連發還不曉得怎般綰呢。”一面掏出帕子揩將臉揩抹乾淨,“傳她進來吧。”
自外間應聲走入一個妙齡宮女,年紀不過十八九歲,衣著打扮卻是光鮮得很:成套的堆繡蜀錦衣裳,雙腕上各戴著一付纏臂金釧子,頭上梳著個墮馬髻,插著支明豔豔的紅寶累絲絳桃。想來她那年少好風流的主子、當朝太子申久巒,對她也是寵遇優渥。
上一世那般周折遭逢,就是那寶絡化成了灰,霜晚也是認得。而今她卻是光豔照人地立在自己面前,手裏捧著只紫檀木托盤,裏邊一圓一方兩隻白玉碟兒,色調暖融的肉食安然擺放其間,散著一陣陣豐穠的香氣,直向霜晚鼻中鑽去。
“太子殿下聽聞帝姬近日身體微恙初愈,特贈燒方一碟,炸鹿尾一道,願殿下羹食多進,四體康直。”
霜晚警惕地眨兩下眼。這病系出臟腑,應當忌食油葷,她這沒讀過多少書、於醫道一竅不通的人尚且知曉,太子殿下飽覽書史,又怎麼可能不知曉?
若是上一世,以自己這個少城府的性子,怕不是還會大快朵頤,對這口是心非的弟弟感念有加。霜晚一撇嘴,縱使那冷鐵上裹了一層又一層糖蜜,可刀子終歸是刀子。
“那我便先謝過太子殿下好意了。”霜晚不動聲色地看向寶絡,“一大早的送膳菜,也是有勞你了。”
“哪裏有,”寶絡也是個機敏人,見霜晚誇讚,趕忙又做出一副討巧模樣,“這兩道菜,殿下料想帝姬愛吃,特地囑咐御膳房燒的。奴婢這幾日身子不大痛快,又擔心廚子敷衍,只好一步不離膳灶,親眼看著他們燒好了才能送來。”
“多盡心一個人,閒暇時候也多來這兒走走,讓我這邊的也學學。”霜晚扯出一個極俏極妍的笑容,眼睛卻始終瞄向案頭才放上不久的果盤。
“給,這是南面送來的糕李,口感肥腴得很,多吃能好氣色。”霜晚拈了其中最肥大的一顆遞過去。“推己及人,殿下愛吃燒方,便特地要御膳房做了與我,我每年這個時候最惦記糕李,如今也賞了與你。”
寶絡眉頭微蹙,神色現出幾分猶疑。
“殿下,奴婢私以為,這不大合適。”眼見著寶絡面有難色,霜晚反倒愈發覺著得意。“這糕李是南面呈獻的珍品,專供帝室貴胄享用,奴婢一個下人,吃了反倒不合規矩。”
“有什麼不合適的?”霜晚微笑道,“以珍品饋有心人,你也值當消受這些。”
“還嫌少呀?”見寶絡仍不為所動,霜晚爽性更加肆無忌憚,將滿盛李子的整隻水晶盤端放在寶絡面前,“這些都是你的。不必拘禮,吃罷。”
寶絡沒奈何,只得叩頭謝了恩,拈起一隻李子不情不願地咬嚼。強忍不適的表情也扭曲得不成樣子,倒好像入口的不是甜膩肥黏的鮮果,而是劇毒的苦杏仁。
一隻。兩隻。三隻。
及待一盤李子都被啃得只剩下核,霜晚才心滿意足。嘴上倒沒有忘記講幾句裝傻充愣的漂亮話:“這李子產自越中。可是大有來頭。傳聞西施便最愛吃。今日全數賜了你,願你也得這西施美人福分,容豔無雙,見寵君王,再尋個如意郎君泛舟湖上。”
眼見著寶絡一步三晃地出了渡月軒,霜晚方纔戀戀不捨地移開目光,轉而看向朝雲。
這燒方的誘惑實在太大。霜晚看著她那副食指大動的饞模樣,不由得莞爾:“我有些沒胃口,這燒方你拿去吃罷。鹿尾留一些給你嘉懿姐姐。”
“好。”朝雲早等待不及,拈起筷子便大嚼起來。看得霜晚一陣喜歡。
沒半晌嘉懿回來,模樣倒是激動得很,八卦本性一覽無餘:“那寶絡沒走幾步便倒在承乾宮門口,生了一身的紅疹子,可把太子殿下給心疼得喲。”
“剛纔她送燒方給我,我賞了她三枚糕李。”霜晚不動聲色道。她早聽說這寶絡有隱疾,一沾李子便滿身生疹,這番賞果,也是明揚實抑,狠狠暗裏整她一整。方對得住自己上一世因她吃的那些啞巴虧。
“可惜了那幾枚李子,我可還沒嘗半口呢。”霜晚意猶未盡,卻難免有些抱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