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柔站在櫃檯前，仰頭看著那滿牆的蝴蝶。眼中異彩連連，許久之後才轉頭看向了子休。

    “他們都得償所願了嗎？”

    子休一時呆愣，他沒想到眼前之人會問出這麼一個問題。那雙眼睛中的色彩慢慢消退，只剩下了彷彿看透一切的漠然。

    “算是吧。”思索了許久之後子休還是選擇說了實話，在面對她的時候，他根本無法說出那些他早就已經不知道說了多少遍的誆騙之語。

    沁柔輕笑一聲，看向子休的眼中多了幾分興味：“你這樣自信，想必是真的如傳言所說世上所求皆可得吧。”

    “那也得看姑娘求的是什麼。”子休摺扇一展，臉上笑容不減，只是那笑看著實在有些虛無感。

    說著，子休端起被紅月放在櫃檯上的托盤。上面她已經泡好的茶水，淡淡的清香味傳入鼻中。讓子休微微挑眉，這丫還真是會看眼色啊。竟是泡了剛收到的雲頂絕霧，千金一兩的名茶啊。

    沁柔跟隨子休來到包廂之中，看著牆壁上光怪陸離的壁畫。心頭原本消散的不安開始重新生長出來，雙手在袖中不安的攪動著。鼻尖溢位晶瑩的汗珠，臉色也是更添了幾分白。

    “既然都已經坐到這裏了，現在纔想起來害怕是不是有些晚了？”子休執壺倒出兩杯清茶，一邊推過一杯給沁柔，嘴角的笑容是越加溫柔了。

    “你這樣說話嚇我是不是不太好啊。”子休的話一出口，緊繃的情緒立即便是消散。

    飲下一口，沁柔眼中滿是驚豔。今日就算所求無果，能喝下這麼一口好茶便也已經不虛此行。

    茶過半盞，沁柔收斂了心神。情緒沉寂下去，眼中的光澤也是漸漸暗淡。思索了許久之後，才下定決心般的抬起頭來，緩緩開口：“拾夢樓中所求皆可得，若我求的是逆天改命，扭轉生死的機會呢？”

    茶杯輕放，與桌面觸碰發出一聲輕響。重重的落在兩人的心頭，查沁柔是越發緊張。而子休的雙眼之中卻是立即佈滿冰寒，灼人刺骨。

    茶杯在子休手中發出輕響，最後竟不得不以靈力維持它的完整。像是爲了安撫一般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可隨著溫熱的茶水入喉，心頭的焦躁卻是越加暴動起來。幾乎咬碎一口銀牙，這才讓子休恢復冷靜。

    “你要知道，所求幾何，相對應的，你便會失去同等的東西。你可想好了，逆天改命，後果很可能你無法承受。”子休抬眼看向對面的女孩，這個他已經看了數百年。他看過她最為狼狽的時候，看著她從牙牙學語的嬰孩到綰髮出嫁的婦人。她所有的傷悲與喜樂他都看在眼裏，只是她從不知道。

    片刻，查沁柔也是抬眼看來。視線撞入子休那雙充滿冰寒的眼中，身軀隨之一震。不知為何竟是心虛起來，心中也是生出了退意。

    可就在她想要開口反悔的時候，那夜瀕臨死亡的情景涌入腦海之中。鼻尖的酸意讓她幾乎落下淚來，還好忍住了。

    “你知道嗎？三年了，這三年來所有人都只喚我將軍夫人。只喚我沁檸姑娘，我披著姐姐的皮活了三年。可我不是姐姐，沒有她從小到大的一身武藝。性子也是懦弱無爭，完全比不上她的落落大方。可我從未怨過啊，甚至我還十分卑劣的高興著。慶幸著，獲得了這樣的一個機會。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卑鄙啊？”

    眼眶裏的淚水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通紅的眼眶加上眼底的哀慼讓人不住的心疼。話語之中竟是恨極了自己。

    “不會，世人皆有私心。與那些只因一己私慾就顛覆天下，枉顧人倫，不惜生靈的人來說，你的這點小私心能算得了什麼呢。”子休心情平靜下來，手中摺扇再次展開。在胸膛前慢慢的呼扇著，只是動作似乎比往日快了些。

    “可我這條命始終都是別人給的呀，三年前，兵臨城下。當時我被困城中，其實那時候他們不用管我就好。如果他們沒回來，如果姐姐沒有執意回去救我。如果...如果，姐姐就不會死。他也不會恨我，他們會成親生子。過上幸福的一生，我不會奢望他們日夜惦念我。只求...只求生辰死日他們能到靈位前和我說說話就好，我真的不會求太多的...”女孩終於忍不住了，淚珠如珍珠一般接連不斷的滾落。將臉上的胭脂洗去，露出那不夠芳華年紀嬌嫩的臉頰。三年沉重並沒有洗去她獨有的光彩，反而有了幾分煥彩見真容的秀麗。

    許是淚水掉落太多，滾入領口沾溼了衣領貼在面板上有些不舒服。沁柔下意識的伸手扯了扯領口的衣衫，只是那領口之下，纖細脖頸上依舊清晰的青紫痕跡讓子休雙眼眯起。殺意迸發，周身氣場讓沁柔都是有所發覺。沁柔似有所感的抬頭，正好撞見了子休還來不及收起的冷厲。眼中疑惑，都忘記擦拭臉上的淚水了。

    “看樣子，姑娘的確是生活的不好啊。”子休略有深意的瞥了一眼她的脖頸，只一眼給她看而已。並沒有說是盯著仔細打量，讓人無措。

    沁柔順著子休的視線看了過去，這一看不要緊。她整個脖頸都是已經露在外面了，手忙腳亂的整理好，剛纔的情緒早就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你姐姐冒險入圍城，不惜自己性命斷後救你。不是就爲了讓你像如今這般痛苦輕生的，你要活得精彩，連同她的那一份。”

    “精彩，若是阿姐還活著。一定會活的猶如絢爛的夏花，可惜我不是阿姐，自然也永遠活不成她的樣子。不論我多麼努力...”沁柔翻開手掌，撫摸著上面生硬的老繭。這一個個老繭證明著她有付出了多少的汗水和努力，同樣也一一證明著所有的無用功。

    “時至今日我已多活了三年。已經很賺了，如今也已經活夠了。最後以我這條薄命換來一個機會那不是更賺了嗎，所以還是得拜託你一定要幫我一把。”沁柔臉上勉強扯出一抹笑容，只是那抹笑容怎麼看怎麼苦澀。

    “好，既然你已經決定。我也不再多勸，那你就跟我好好說說，你想要什麼樣的結果吧。”子休隱不可查的嘆了一口氣，壓下躁動的情緒，淡淡的開口詢問。

    “逆天改命，用我換回姐姐。”一句話音落地，周身空氣都是凝固。

    即便已經隱約猜到，可當真的從她的口中得到確定的時候。他的心還是忍不住徹底沉了下去，眼前浮現模糊的景象。地府之中，忘川河畔，奈何橋上，三生石旁。那個熟悉的身影，那些熟悉的話語。

    那個只因爲一句許諾就苦等三百年，今生僅憑一眼便許萬年之情。背重責，擔怨懟。只為能夠站在那個人的身邊，竭盡所能的補償一二。可現實總會給人以結結實實的教訓，一次次的無疾而終。累積至今幻化的絕望，他能說什麼呢。

    “掌櫃？”見子休雙眼失神，愣神許久。沁柔還是忍不住出聲喚了一聲，有些疑惑的看著他。

    “掌櫃？倒是聽著新鮮，你也不用慌。之前我便說過，只要你想要，沒什麼是不可能。”子休微顫著的兩指之間憑空出現一枚深褐色，散發著淡淡奇異香味的香餌。

    子休將之放到桌上，朝著沁柔的方向推過去。深褐的色澤襯的子休的手白的妖異，那皮骨若有透明之感。五指纖細如竹條，比她這個女子的手不知道漂亮了多少。

    當即，沁柔便是迫不及待的朝那香餌伸出了手。只是在她還未觸碰到那香餌之前，子休先是出聲打斷了她的動作。

    “你可得想好了，你想逆天改命。即將付出的代價也你難以想象的，一定要考慮好了。”子休再次忍不住打斷她，再次出聲警告。

    “謝謝，我也說過了。一命換一命又何妨，當初阿姐不也是捨命換了我活下來嗎。”查沁柔笑的瀟灑這一抹笑反而與多年前那個聲稱要做一位女俠的女孩重疊，絕色雙姝，無愧。

    查沁柔在踏出店門之前多言了一句：“其實，你真的是個好人哦。”

    她走後，子休呆站在門前許久。雙眼空洞，其中卻有無邊黑雲翻涌滾動。

    “好人？那丫頭不但心盲愛上不該愛的人，還眼瞎看不清食人的惡鬼，也難怪她會要承受如此坎坷的命格。”綪闕不知道從哪裏跳出來，眼中很是不屑的看著還在發呆的子休。話語之中也滿是嫌棄，只是熟悉她的人都能從其中聽出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來。

    “你沒資格對她評頭論足，收起你那些不該冒出來的小心思。不然...我廢了你...”子休雙眼回神，陰沉的目光瞥了一眼綪闕。嘴上也是毫不客氣，兩句話下來，讓綪闕的臉也是徹底黑下來。

    眼見是一言不合就要開打的架勢，辛虧在子休再開口之前紅月走過來站在了兩人的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