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凝固的空氣重新開始流動，洛穆暗自鬆一口氣，感覺如釋重負。

    “是的。”

    “很好。”車主略略沉吟一會，又道：“不過計劃有變，再給你一項任務……”聲音凝成一線，直接響在洛穆耳畔。

    倘若這時候能瞧見洛穆的表情，會發覺他的臉色從一開始的驚愕，變成後來的遲疑與喜悅混雜，最終停格在堅決。

    他重重點頭，語氣充滿誠摯地道：“您的願望就是我的希望，屬下……不，學生必定不負恩師所託。”

    車主……現在應該說是尊主了，這次出奇地沒糾正洛穆的稱呼，坦然接受洛穆以學生身分許下的承諾。

    “好，你去吧……”尊主聲音一變，忽然充滿不可一世的張狂，“一旦事成，你也將一躍成為神族！本座，絕無戲言。”

    拍賣會第五天，會場座無虛席、盛況空前，前些日子隱而不出，養精蓄銳為今朝的真正闊佬，無一例外的全數到場，因為本日是拍賣會最後一天，所有壓軸珍寶，將悉數上陣，待價而沽。

    如此盛會，明斯勒他們自然不會忘記。

    現在明斯勒、米薩契爾就如先前所言，和索哈克、法傑森共處一個包廂，瑪門、薩瓦等人則另外派有任務，一個也沒跟來。

    四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區別只在於前兩人根本沒看八仙桌上那個施了魔法，可以看見外頭景況的水鏡；後面兩人，則是無論哪份拍賣品上場，都會死死盯著瞧，把東西仔細打量一遍，眼睛忙得很。

    尤其是法傑森，他手上始終抓著報價器──一個橢圓形，有紅黃綠三個按鈕的物體，只要按動相應的鈕，包廂外的報價表就會增加相對數字──是這次拍賣代表拜諾帝國的競標員。

    除了甦醒之心，只要帝國開出的名單上有的東西，他都得設法標下來，所以精神一直處在緊繃狀態。因為這種拍賣，拼的不光是誰錢多，更是買賣技巧的暗中較勁。

    相較下，悠哉的明斯勒和米薩契爾，就真的很讓人不忿。

    “你們就不怕甦醒之心被哪個非人標走，搶都搶不回來？”索哈克終於按耐不住，沒好氣的想給他們增加些緊張感。

    “被標走是一定的。”明斯勒滿不在乎地道：“至於非人嘛……很不幸，我們兩個嚴格來說也不算是人。”

    索哈克被堵得說不出話，乾脆發出一聲重哼，以表不爽之意。

    見索哈克退出話局，繼續去瞪他的各式奇珍，明斯勒和米薩契爾也不覺得被冷落，乾脆自顧自聊了起來──

    “對了，我一直沒來得及向你問，薩瓦他們你怎麼安排？”像親衛一隊，就全被他扔到大街上去，美其名曰自由行動，實際上是今天不想有跟屁蟲。

    “薩瓦和肯上街巡邏去了，只要外頭有任何異狀，憑薩瓦和我之間的心電感應，我可以第一時間得知，不過措手不及；瑪門則待在宅裡負責保護茵蕾，這是狄爾希斯參與這次任務分配的要求，我沒得選擇。”

    “狄爾希斯？你怎麼說服他去潛伏守護在甦醒之心旁邊的？”明斯勒瞪眼揚眉，神情充滿意外。

    他還以為狄爾希斯會是編外人員，只要不破壞佈置，就放牛吃草隨他去，完全沒想到，米薩契爾的口才已經高明到，可以說服狄爾希斯幫他做事了。

    “不是我說服的。”米薩契爾苦笑地搖頭，解答道：“是他自己的要求。我猜，狄爾希斯大概覺得守在那裏，比較有機會和覬覦甦醒之心的強者過招吧！”

    不斷與強者過招，似乎是狄爾希斯生存的另一種意義，明斯勒和米薩契爾，對於這點很早以前便達成了共識。

    “你就不怕他一時控制不住，把事情鬧大？”明斯勒揚揚眉，饒有興致地問：“難道你沒有嘗試請他放棄任務，你安排其他事情給他？”

    米薩契爾不以為然地瞪了明斯勒一眼。

    看他那樣子，如果不是想維持風度，沒準會直接給對方一個大白眼。不過現在，他只能沒好氣地反問：“換做你，你敢嗎？”

    想都不用想，明斯勒表情尷尬地吐出兩個字：“不敢。”

    “看，你不是跟我一樣。”米薩契爾瞧向他眼神，似乎正如此調侃著。

    “呵呵，不說這個。”耳邊聽著法傑森一邊競標一邊咒罵和他搶標之人，明斯勒話鋒一轉，神態悠閒地道：“那甦醒之心，你說會被誰給標下來？”

    “單論財力來講，大漠護國將軍貪汙的多，肯定最富有；不過論競標技巧，極天首富纔是翹楚。所有競爭者中，這兩個奪標的可能性最高。”米薩契爾分析道。

    “所以這兩人附近，應該有妥善安排纔是。米薩，你動用了多少人守在他們那裏？”

    “不多。我們四名公爵，每人派遣十名手下。這四十人除了肩負搶劫任務，還要防範瑟克的暗手，有心人窺探，要不是怕最後發生過於激烈的衝突，去的人肯定不止這些。”米薩契爾有些自嘲地笑笑，補充道：“畢竟是親王的位置，除了訂有血契的拉維玆，其他公爵，我一個都不敢完全相信。”

    這就是權力鬥爭，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聽見這話，明斯勒頗感贊同地點頭：“是啊！世上有幾人能完全信任？凡事還是留一手好……”瞧他模樣，似乎感觸良多。

    也許他又想起過去遭受的背叛，雖然那純屬意外，是法傑森的無心之過。

    然而這種程度的心傷，哪有好得那麼容易？即便明斯勒嘴裏說著原諒，也想要原諒，內心深處的那道傷疤，還是猙獰依舊，淌血依舊。

    傳聞裡的魔導士勒斯一向強大、孤傲、不可戰勝，但又有誰知道，打敗勒斯的方法十分簡單，只要你耐性十足，能做到先交心、後背叛，那麼精神上的打擊，將遠遠比肉體上，更叫人難以承受。

    如此，即便不如勒斯強大，勒斯仍舊敗了，徹徹底底敗了……

    當明斯勒一頭在感懷身世的時候，另一頭，樑上君子也正作案做得不亦樂乎。

    一如既往，拍賣會開始的時候，臨天城大街小巷的巡邏向來鬆散，重軍全守衛在拍賣會場附近，避免有人趁亂生事；此消彼漲，空蕩蕩的街道上，偷兒自然大搖大擺出沒，阻在他們生財道上的絆腳石，就剩下富豪之家的打手護院。

    當然，身手輕靈的偷兒不會和這些打手護院正面衝突，他們上屋樑，下密道，走後門，神鬼不知地偷偷潛入，站在保險箱前，亮出包覆顏色鮮明鬥氣的長刀──

    一刀，洗劫一空。

    然後在打手護院察覺鬥氣波動，瘋狂趕來之際，黑鞋、黑褲、黑衣、黑頭罩，連眼睛處都有一塊黑紗遮擋的偷兒，卻不疾不徐地跳窗而逃，身手似慢實快，讓打手護院只能望之興嘆，抱怨主人時運不濟，遇上的不是普通偷兒，而是有一身高強武藝的大盜。

    相同的事情，相同打扮的大盜，也出現在各個富豪權貴家中。

    他們，甚至連出手方式都如出一轍。

    大漠護國將軍住所，保險箱──

    一刀，洗劫一空。

    極天皇朝首富府第，保險箱──

    一刀，洗劫一空。

    拜諾帝國商賈居處，保險箱──

    一刀，洗劫一空。

    ……

    全部是一刀解決，沒有哪個大盜多費力氣，揮下第二刀，恰似保險箱在他們面前，脆弱到比紙糊的還不如。

    很快的，大盜夥團集體偷到臨天城大戶的流言，風疾火燎的傳遍全城，那些熱中拍賣尚不知情的大戶們，也自有僕人前去告知。

    拍賣場的大門前一時混亂無比，人人爭先恐後想要進去告知主人巨大損失，怕晚了，東西找不回來，自己就倒黴了。而克盡職守計程車兵，卻不能讓這毫無秩序的人流闖入，拼命阻攔，雙方差點爆發劇烈的肢體衝突。

    “通通住手！你們在幹什麼？”一聲咆哮，震得衝突雙方耳膜生疼，推擠動作居然整齊劃一的停了下來。

    一名身穿戎裝，氣宇軒昂的將軍在親衛開路下，大步流星地介入人群，虎目四盼，不怒自威的氣勢讓士兵、僕人都有種喘不過氣之感，乖覺的閉上後座力過去，又想張開大嚷的嘴巴。

    “你說，民眾在鬧些什麼？”他隨手點一個士兵，沉聲問道。

    “啟稟將軍，他們都是臨天城大戶的家僕。聽他們說城裏發生了集體竊盜案，他們想進去向主人彙報損失，但是裡頭正在進行拍賣，將軍您曾嚴令，不得隨意放人進去……”

    將軍擺擺手，他已經大概知曉怎麼回事。

    回頭看著很想暴動的僕人們，將軍唯有軟性勸導：“諸位儘管放心，既然本將軍知道了這事，一定將盜匪繩之以法，請諸位先去衙門備案，你們的主人，會由城衛隊兵卒入內告知詳情，請諸位配合法律，別再試圖闖入！”

    “你說不闖入就不闖入？老子們命賤！萬一主人一怒之下要宰掉我們，可沒人會掬一把同情的眼淚！”

    “說得是！將軍你那些士兵嘴笨，要被他們一說，主人誤以為我們怠忽職守，豈不是有冤沒處申了？不行！萬萬不行！”

    有了兩個人起頭，其他僕人更覺有理，紛紛加倍堅持，一定要自己進去通報，反對聲浪，亦是一浪高過一浪。

    將軍甚是老練，一見幾次說服都被人有意無意地煽動駁回，立刻明白有人在暗中操縱這件事，宦海沉浮多年的他，馬上開始考慮，究竟該息事寧人，或者徹查到底？

    反正無論選擇哪邊，他當先要做的都是平定民眾暴動。

    已經知道嘴巴說不通，將軍果斷地打了一個手勢，下令武力鎮壓。

    “官老爺惱羞成怒！殺人啦！”

    “反抗！快反抗！不然我們會被打死的！”

    有人開始亂嚷，更多人亂成一團，只會盲目隨著大部隊動作，拍賣場外圍頓時變得烏煙瘴氣，官不官、民不民，全部混在一塊活似不良少年打群架。

    這時候，如果有大漠或拜諾的外交使節來訪，肯定丟臉丟到國外去，連極天皇帝都會覺得臉上無光，直想挖個洞把自己給埋了。

    場面亂了，城衛隊自然失去了原本保證拍賣場安全，維持拍賣場外圍秩序的功能。

    在眾人無暇顧及的角落，幾名士兵被放倒，一刀封喉，所穿衣裝也被刺客扒掉換上，然後十幾個行跡可疑計程車兵，就這麼溜進拍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