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武器！”

    一聲斷喝過後，便是死一般的寂靜，雙方都停止了動作，注視著對峙的雙方，除了鍾懿身後的龍旗，獵獵的在風中招展，整個河灘再無一絲聲響。

    史密斯高舉的右手，停駐在空中，沒有放下。他凝神注視著鍾懿的衛隊，前排的弓箭手拉滿了弓弦，做好了射箭的一切準備。後排的弓箭手在彎弓搭箭，在做射擊前的準備。史密斯雖是一名職業外交官，但是，他對形勢還是有清晰的判斷，他知道，自己一旦開火，固然能夠給對方嚴重的殺傷，但沒辦法阻止對方的反擊。如果對方反擊，也會給自己帶來嚴重的後果。

    不過，史密斯依然有信心，在第一輪射擊中，是可以擊殺對方的主帥鍾懿的。一旦對方主帥戰死，對方還有多少抵抗能力？

    他嘴角露出輕蔑的微笑，裝作輕鬆的樣子，想透過這種無言的壓力，讓對方畏懼，脅迫鍾懿退讓。

    與躲在洋槍隊當中的史密斯不同，鍾懿站在佇列的前面，怒目圓瞪，直視對方。他不想因為這件事情，導致兩國間一場重大沖突，但是，此時也不是能夠退讓的時候，本方決不能挑起這場衝突開第一槍，但是，也決不能讓對方開第二槍！

    現在考慮的不是自身的危險，

    他不是一個盲目衝動的人，尤其是這段時間與徐天仁交流，更加深刻地瞭解到大不列顛的強大，這次衝突如果處理不好，導致兩國戰爭，對大清國是十分不利的。但是，自己也不能無原則的退讓，一旦對方用鴉片控制了整個國家，那比刀槍控制國家更為可怕！

    眼前，自己是退無可退！

    想到這裏，鍾懿向前跨了一步。

    一步，僅僅是一步，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在這個問題上，自己作為欽命大臣，廣東巡撫，絕對沒有退縮的餘地！

    隨著這一步的跨出，氣氛更趨緊張，緊張到讓人窒息，現場的空氣，似乎劃一根火柴，都會燃燒起來了！

    史密斯的洋槍隊端槍的手有些發抖，他擔心自己還沒有發令，有人不受控制的發出第一槍。而鍾懿同樣有這樣的擔心。

    好在，雙方計程車兵都是訓練有素的，持劍端槍的手都很穩定，沒有擦槍走火。

    可是，如果還這樣僵持下去呢？

    似乎一片落葉，都有可能打破眼前微妙的平衡。

    僵持著，僵持著……

    鍾懿和史密斯都沒有辦法退縮，他們的額頭都滲出汗水，在這春寒料峭的凜冽的風中……

    正在這時，大堤上響起了巨大的喧鬧聲，吶喊聲、銅鑼聲、敲擊盆子聲，各種聲響交織在一起，匯成巨大的聲浪，由遠及近，漫過大堤。

    面對大堤方向的史密斯最先看見，如潮水般涌來的佛山市民，他們手裏拿著鋤頭、衝擔、釘耙、扁擔、鐮刀，越過大堤，衝了下來。

    “守護家園！守護佛山！守護大清國！”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根除煙禍！抵禦外侮！”

    市民喊著各種各樣的口號，轉瞬間衝進雙方對峙的中央的空地，簇擁在鍾懿身邊，怒目瞪著對面黑洞洞的槍口，用自己的身體，遮擋他們心目中的英雄。

    鍾懿鬆了口氣，佛山民眾覺醒了！

    越來越多的市民涌來，在河堤下聚集，將史密斯的洋槍隊團團圍住。洋槍隊計程車兵一個個腿腳打顫，史密斯一向瞧不起的黎民百姓，這時候匯聚成一股巨大的力量，他知道大勢已去，他搖搖頭，對身後的衛隊擺擺手：“放下槍！”

    史密斯看著群情激憤的市民，膽戰心驚，他擔心局面失去了控制，對鍾懿大喊道：“鍾大人，我是大英帝國的領事，作為大清國的官員，你有義務保護我的安全！”

    鍾懿也意識到，這個局面下，一旦失控，將會釀成外交事故，於是大聲喊道：“佛山的市民們，感謝你們的支援，但是，史密斯是——”

    “他是妖人！他是禍亂佛山的妖人！”

    “殺死他！殺死妖人！”

    市民一看洋槍隊放下武器，膽氣更加雄壯，有些人開始拿著手中的武器，衝擊史密斯的洋槍隊。

    “住手！”鍾懿斷喝。

    眾人一愣神，回頭看著鍾懿，不知道他為什麼阻止自己。

    趁著這一愣神的功夫，鍾懿帶著衛隊衝了過去，把洋槍隊圍起來，回頭面對著洶洶而來的佛山市民。

    “安靜！安靜！”鍾懿站在史密斯身前，護住他，轉身對著激憤的市民喊道。

    “鍾大人，您為什麼護著這些妖人？”

    “為什麼不讓我們殺掉這些妖人？”

    鍾懿大聲說：“大家相不相信我鍾懿？”

    人群齊聲喊道：“相信！”

    “您是一個好官，我們信你！”

    “那好，聽我一言，這史密斯殺不得！”鍾懿說道。

    “他幹了那麼多壞事，為什麼殺不得？”

    鍾懿頭痛不已，這些市民是不懂國際法的，不知道對方國家的外交官是不能殺的，不知道如何向這些市民解釋，忽然靈機一動，鍾懿找到了一個理由：“他們有外交官在我們大清國，我們也有外交官在大不列顛，如果我們殺死了這些人，那麼他們也會殺死我們的外交官的。這些大官被他們殺了，那麼朝廷就會降罪我們。你們說，爲了幾個妖人的性命，連累我們這麼多人頭落地，划算嗎？”

    “鍾大人，那我們任由這些妖人為非作歹嗎？”

    “大家放心，我們一定嚴格約束這些外交官的行為，不讓他們再幹壞事了！”鍾懿安撫說。

    “鍾大人，這個人不能殺，那麼那些押運鴉片的呢？”有人喊道。

    鍾懿說：“這些違反我大清律法，毒害我大清子民的，我們當然應該制止他們的犯罪行為！”

    “好，我們去把鴉片搶了！”

    “走！”

    “這東西可把我們害慘了！”

    佛山市民紛紛追逐河灘上的騾馬，那些屠虎僱傭的保鏢，一見這麼多人，早就跑的不知去向。市民們把騾馬身上捆綁的木箱卸下來，堆在河灘的空地上。

    史密斯眼看著局勢越來越壞，而且身邊大部分圍攻自己的市民，到河灘追逐騾馬了，鍾懿的衛隊已經列好了隊形，將自己保護起來了，這時候膽氣也大了一些，他上前跟鍾懿交涉：“這是我大英帝國的商品，你們應該保護我們大英帝國在華的商業利益！”

    鍾懿背對著史密斯，看著河灘發生的一切，聞聲也不回頭，譏諷道：“是嗎？你們這批商品在我們衙門報備了？你能不能告訴我，這運送的是什麼商品？為什麼要偷偷走著一條線路？”

    史密斯蠻橫說道：“我現在告訴你，這是我大英帝國的輸華商品，請求你們廣東衙門制止騷亂行為，保護我國商人的人身安全，以及他們財產安全！”

    鍾懿轉身微笑著對史密斯說：“對不起，領事先生，你看，這些民眾騷亂，我實在抽不出兵力，你看，我的衛隊，正在保護著領事大人哇，要不，我把保護領事大人的人撤了？”

    說話間，羅伯特眼看著這投入巨資研製的香薰鴉片，就這樣被這些市民毀壞，這東印度公司造成如此損失，自己這個商務代表將無法向公司交代，他用蹩腳的中文大聲喊道：“住手！我要開槍了！”

    說完，羅伯特拿著一支短槍，對天放了一槍。

    這一下子，不僅沒有震懾住對方，反而激怒了佛山百姓，頓時，河灘上喊殺聲四起：

    “他們殺人了！”

    “殺！”

    幾乎同時，屠虎在這趟運輸中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看著這些人在滿河灘追逐騾馬，心疼不已，他想，這天下誰不怕死，殺掉幾個，看誰還敢放肆！他也揮舞著大刀：“不要胡來，這是老子的貨物，老子的大刀不是吃素的！”

    屠虎揮舞著大刀，砍翻了兩個身邊的市民。

    這時候，鍾懿指著前方，憤怒地對史密斯說：“你看，這是你們的人先動的手！”

    史密斯聳聳肩，雙手一攤，表示無可奈何。

    蘇乞兒、狗蛋兒、樊長老他們頓時動起來了！

    蘇乞兒和狗蛋兒本來在屠虎和“四明刀客”的包圍之中，屠虎殺死眼前的佛山民眾，一下子激起蘇乞兒內心的仇恨，他將手中的酒罈投擲向屠虎的後腦勺，屠虎感覺腦後風聲，揮拳砸破酒罈。蘇乞兒趁屠虎門戶大開，欺身直進，一個直拳直奔屠虎的後背，頓時，屠虎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這“四明刀客”本來就是為錢而來，眼看著佛山市民蜂擁而來，早就鬥志全無，何況金主眼下生死不明，四人配合多時，心有靈犀，相互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亡命而去。

    河灘上到處都是人，奪命而逃的“四明刀客”揮舞大刀，剁翻幾個阻攔道路的民眾，在人群中引起一片恐慌。

    “哪裏逃！”蘇乞兒本沒有追擊這幾個刀客的意思，他們不過是屠虎請來的幫手，可看見這幫人這麼窮兇極惡，忍無可忍，追了上去。

    狗蛋兒距離“四明刀客”最近，他正面對敵，還不是“四明刀客”的對手，可是，痛打落水狗，可一直是他的絕招，他趁著他們慌亂中轉身逃跑的空隙，一棍砸中了一名刀客的後背，這個刀客回身持刀反擊，狗蛋兒嚇了一跳，趕緊往後逃。

    這時，蘇乞兒一個健步，正好趕到狗蛋兒身邊身邊，順手一帶，將狗蛋兒扯到自己身後，迎上前去，一掌切在刀客握刀的手腕，順手奪過他手中的大刀，飛起一腳，正中刀客的小腹，將這名刀客踢飛，順勢用大刀在頸項一割，切斷了他的生機。

    “老三！”一個刀客回身救援，可哪裏來得及，他只見到漫天飛舞的血雨！

    “老二，快走！”另外兩個刀客見勢頭不對，提醒道。

    可是，哪裏來得及，蘇乞兒一刀磕飛老二的大刀，一個橫切，攔腰把老二劈成兩段。

    剩下的老大、老四，顧不得一起多年生死與共的兄弟，亡命逃跑。由於老三、老二的攔阻，他們逃到了河灘附近的樹林邊，眼看著就要鑽進樹林了。蘇乞兒手中的大刀脫手而出，擊中老四的後背，老四向前一撲，撲到了老大。老大正在掙扎著想站起來，狗蛋兒趕上來，一棍砸在他的後腦勺，這“四明刀客”，轉眼間，就變成了“四名死鬼”了！

    剛剛解決了“四明刀客”，蘇乞兒就聽見河灘響起了零星的槍聲，蘇乞兒心中一緊，這麼密集的人群，燧發槍衝擊力很大，難免造成殺傷。他奔著煙霧升騰的方向衝去，只見樊長老抱著曹梁，雙眼通紅地瞪著羅伯特。

    “師傅！”狗蛋兒哭喊著趴在曹梁身上。

    看見蘇乞兒奔來，羅伯特手持著冒煙的短槍，語無倫次喊道：“你不能殺我！我是大英帝國公民，我是東印度公司商務代表，你不能殺我！”

    “是嗎？只許你們殺人，不許我們殺你，天底下哪有這般道理！”蘇乞兒緩緩走向羅伯特，“在我們的土地上，殺死我們的國民，是誰給你的權力？是誰給你的膽量？”

    “我、我們是上帝的子民！”羅伯特虛張聲勢喊道。

    “眾生平等，每個生命都是值得尊重，值得敬畏，可是，你們，用鴉片毒害我們的國人，用槍炮脅迫我們的國家，你們作惡多端，難道還不准我們反抗嗎？”蘇乞兒步步逼近。

    史密斯遠遠看著這一幕，氣勢洶洶威脅鍾懿說：“你們大清國不能傷害我大英帝國的公民！”

    鍾懿嘲諷地問道：“有哪一條法律又容許你們殺害我大清子民而不受懲罰？”

    “你們沒有經過審判！”

    “羅伯特殺人，又何曾經過審判？”

    史密斯指著蘇乞兒狡辯道：“羅伯特是商人，可這個人是官府中人！”

    鍾懿笑笑，說：“領事先生，你睜大眼睛看看，他哪裏就是官府中人？他真實身份就是一個乞丐，這是你們激怒民眾，造成的民變，與我官府何干？”

    說話間，羅伯特在蘇乞兒逼迫下，一步步後退，被身後的丐幫絆倒，手支撐地面，驚恐地朝著後面爬行。

    “殺！殺！殺！”

    丐幫子弟呼喊著。

    “殺！殺！殺！”

    佛山市民呼喊著。

    “殺！殺！殺！”山河間傳來了回聲。

    不知道是誰最先動手，木棒、鋤頭、衝擔、鐵鍬，全都朝著羅伯特身上招呼，響起狼嚎般慘叫，慢慢地，聲音暗淡下去，漸不可聞了！

    這時，天色漸晚，河灘邊升騰起來一團大火，明亮的映紅天空，伴著民眾的歡呼聲，一股異香撲鼻而來。

    “這是什麼，這麼香！”

    鍾懿大聲呼喊：“這是香薰鴉片，毒性是普通鴉片的十倍甚至百倍，快，屏住呼吸，趕快跑到上風處躲避！”

    史密斯眼看大勢已去，丟下一句話：“鍾大人，等著，我們大英帝國定會用槍炮，來回答你們的挑釁！”也不等鍾懿的答覆，帶著他的衛隊，揚長而去。

    鍾懿看著史密斯的背影，苦笑：“這也算挑釁？”